酸淚”。
“都雲作者痴”。我們可以從正面來說,痴的意思就是執著。一個是藝術的執著,一個是愛情的執著,情的執著。都雲作者痴,既表達了曹雪芹作者對藝術的痴,也表達了他對愛情的痴。
“誰解其中味”。《紅樓夢》那麼多人評論它,那麼多人研究它,但是誰解其中味?我們解了它的味了嗎?後邊還有多少味可解呢?還有多少謎——《紅樓夢》之謎能夠破出它的謎底來呢?它只有一個謎底嗎?所以這其中意味深長,令人回味無窮。
《紅樓夢》的“言”與“味”(全文)
主持人: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我為大家請來的主講人是著名作家王蒙先生。我們先向他表示歡迎。請小說家講小說肯定是天經地義的,王蒙先生有這樣一個雙重身份,他既是作家中的紅學家,又是紅學家中的作家。幾年前灕江出版社還專門出過一套王蒙評點本的《紅樓夢》,可見名不虛傳。下面讓我們請王蒙先生暢談他的紅樓一家言,大家歡迎。
王蒙:我其實不是紅學家,因為紅學家要求有很專門的學問,特別有考據的功夫。還要有百科全書的知識,這些方面我都差。但是我又想呢,《紅樓夢》的大量讀者呢,都是像我這樣的愛好者。所以我只是作為《紅樓夢》的愛好者,和另外的《紅樓夢》的愛好者來交換一些意見。
我覺得《紅樓夢》裡頭主要一個是它的第一回講到書的緣起。它說: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來,說起根由雖盡荒唐,細玩則頗有趣味。這樣他提出了兩個概念,一個是荒唐,一個是趣味。你光荒唐沒有趣味也沒有人聽你的。那麼為什麼又有荒唐又有趣味?這我們底下要研究。第二他又說這個書看了一下,第一無朝代年紀可考,第二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這個也值得玩味,無朝代紀年可考,是為了不干涉時政。我不說是哪個朝代,尤其不能說是清朝,你一說清朝不是往槍口上撞嘛。所以它無朝代紀年可考。從時間上來說呢,它跳出了具體的時間範疇,這是很有趣的一個事情。這個不是由於現代主義的藝術思路,而是中國的小說本身所有的這麼一種靈動性。第二他說沒有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也是自我邊緣化的意思。小才微善,幾個女子,女子在那個社會本來就比男人低一等,而且又是女子的小才微善。不是女王,不是女相,也不是女將軍,既不是武則天,也不是花木蘭。這樣降閣以求,自我邊緣化,有什麼好處呢?多一點空間,你如果是講的朝廷、講的風俗,理朝廷治風俗,講善政、講男人、講大才、大善、巨善,你任務太重了。你創造出來的個個都如周公、孔子,如堯舜。但是最關鍵的他的自我評價我覺得還是那幾句,“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這個你很難找到這麼短的幾句話,這是二十個字吧,來對自己的書進行評價。為什麼說它是荒唐言?一個是人生的荒唐,人生的荒唐感。我說人生感,沒說人生觀。因為曹雪芹很難說他在書裡頭宣傳了人生的一種觀點,一種理論,一種信仰。但是他有很多的感慨,而且這個人生的感慨寫到了極限,寫到了極至。這裡有人生本身的荒唐,這裡我暫時不談。更重要的是由於小說,他選擇了小說這樣一個形式,而小說本身有幾分荒唐。
你要查《辭源》,小說最早見於《莊子》,莊子說:飾小說以幹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就是說小說是些淺薄瑣屑的言論。所以莊子說,你用這個小說來說些比較大的事情,那距離太遠了。還有一個材料也很好玩,《漢藝文志》將小說列為九流十家之末。我們講三教九流嘛,起碼是維持生存的一種手段,那時候而且叫小說家。小說家是九流之末,不但是臭老九,而且是臭老九里頭最低的一種。這是一面,這是中國的小說觀念。這樣的話呢,曹雪芹呢,他選擇了寫小說,這本身這就是荒唐。他不闡述四書五經,他不寫《策論》,不寫《出師表》,而是寫什麼賈寶玉呀,林黛玉呀,這就是荒唐嘛。因為正經一個大男人讀書識字,不好好幹那個,你寫小說幹什麼,這就是荒唐。這種荒唐本身就是它所描寫的女媧補天五彩入選,把這塊石頭變成一塊頑石,被淘汰下來。屬於被社會的主流所淘汰的,所擱置的,所閒置的,屬於一個廢物,無用的,多餘的。所以不管從哪一個觀點來看呢,曹雪芹寫小說本身它是荒唐的。這本身就是一個荒唐的選擇。
那麼其次他在這個小說裡頭,他一方面說是據實寫來,而且常常還用兩個詞。一個叫事蹟原委,不敢穿鑿,一個叫事體情理。事蹟原委,就是它的因果關係,在發展的鏈條上它的發展的過程,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