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杉山。二十七歲,畢業於早田大學電機系,這個來自九州一個家境殷實小地主家庭的鄉下人,如果不是因為他父親愚蠢而自信地跳進一張流氓毫不費心力佈下的網中,不僅送了自己的命而且也送了他的全部財產,而那本是該由池田杉山所繼承的,池田杉山也許和大多數跟他年齡家境差不多的“土老肥”一樣,一定會迷陷於像一張彩色糖紙包在這座城市表面,鮮豔耀眼充滿###的諸如低階的夜總會和高階的酒吧、賣弄肚皮的印度舞娘和明目張膽在街上拉客的各###郎。如果他的身體足夠強壯到走出校門,也只不過和眾多茫然而忙碌的日本男人一樣,僅僅為日本經濟這架巨大的怪物機器多添上一枚可以說是微不足道完全可以忽略的螺絲釘,他的一輩子也許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職員或者課長,總之,是一個很平庸的人。
可是,他父親死了。
而且是死於一場力量與智慧的較量中,他在這場較量中做了日本人最不能容忍和接受、也最看不起的失敗者。
每一筆巨大的財富背後都隱藏著巨大的罪惡,這一點白朗寧早已經深深地理解和感受過了,每一個銅板的故事甚至比一段感情的故事都要曲折精彩得多。池田杉山,白朗寧在心中記下這個名字,忍不住為他嘆息,同時也為自己嘆息。
如果所埋藏在池田杉山心中、日本民族所特有的那種不服輸那種睚眥必報的堅忍性格氣質本像是深埋的火山,而這種最刺激最恥辱的觸動就開啟了一個噴放的井口;如果說池田杉山本不過是一塊平平無奇的鈍鐵,而這噴發的熔漿就將他煉成了純鋼。
而他自己又將這塊純鋼磨成了一把利刃。
沒有人懷疑過池田杉山那遠遠超出一般日本人的智力,雖然他的術科成績總是中等偏下,恰好及格,從沒在任何一位老師眼中留下過比一場輕度感冒更深的印象,那隻不過因為他志不在彼。他捉弄人的惡作劇和追女孩子的高明手段常常叫他那些傲慢自認優越的城市同學目瞪口呆而心服口服。
他父親的死一下子把他推到了一個極窘迫的境況。不僅在經濟上強迫他一刀兩斷地告別了過去習慣的那種揮霍放縱的享受生活,而且在精神上的重創遠甚於此。 。 想看書來
第五節
傳統的日本文化從中國文化中吸取了大量的東西,有些方面甚至是完全的翻版,而且在行動上遠做得更徹底。日本男人在家庭中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池田杉山和大多數日本孩子一樣,在成年以前不可避免地生活在父親的陰影裡,父親就是他心中一尊強有力不可戰勝的偶像。
可是他的父親死了,就像沙灘上的一件砂器,被輕輕的一個浪子就將它打得粉碎,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他的父親並不是他想象中那樣堅強和有力量,在這個社會中有許多更強大的力量,就像命運之手在主宰著生活在下層的人的一切。
接受這個事實對一個素來自以為比身邊的人聰明、有著強烈優越感的池田杉山是殘酷的,也是痛苦的,而在這時,那些平時受到他調笑、捉弄、輕視以及在追女孩子角逐中敗北的同學,把平時積蓄在心中的憤怒和仇恨便以加倍的誇張還給了他。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做出他唯一的選擇,走了一條他唯一能走的路——他當然不會自殺,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雖然像熱愛生一樣熱愛死,但那是在完全絕望或者了無牽掛的情況下以求解脫,而這時的池田杉山雖然受傷卻不絕望。他還年青,尤其重要的是他那日本人固有的驕傲和堅持,還有他那自認為過人的高智商,這一切都不容許他再以死來宣佈又一次失敗。
他現在懂得了必須忍受社會強加於個人的欺侮,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堅信:在這個世界上只要耐心等待,即使是最卑賤弱小的人也有機會向最有權勢的人復仇。正是這種信心沒有使他在他父親死後崩潰,而同樣又因為這一點,使他以後終於做出了能夠令他驕傲的事情。
但現在他暫時還只有忍受和等待。像一切受傷的野獸,總要馬上躲到沒人之處養傷一樣,他本能地選擇了逃避,他用冷漠和孤僻武裝自己,就像縮排殼裡的蝸牛,不露出它柔軟的觸覺。
…痛苦就如女人的乳房,是不能讓人看的。而且越大,越應該好好地遮藏。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第六節
但是他的力量畢竟太渺小了,他甚至不敢去正視那已經植根在心靈深處的仇恨的種子,這本也如小孩子夢想用玩具槍去打坦克一樣不現實。當然更談不上有什麼具體的報復手段和步驟了。他只是像一個溺水的人本能地抓住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