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實在太明白了。他是白朗寧,不是白痴。
在離去的那兩個人心裡,一定認為自己是條貪餌的蠢魚,現在只有挨刀受宰的份了。白朗寧在心中憤憤地想,他很想把那兩個人抓回來對他們大吼:你們都錯了。
當然不是他也私藏了棋力,他和矮個子這盤棋下到這一步,恐怕換了秀哉名人來也挽救不了。矮個子的棋力至少要高出他三子以上,就算是個瞎子,從這個相貌猥瑣醜陋、落子時的手勢卻異常優美中,也能看出他對此道一定浸潤很久了,絕對是一流高手,就如使槍的白朗寧一樣。他甚至知道自從他一踏進棋室,就一定被像矮個子這樣的江湖郎中盯上了,因為彼此熟悉的人是互相贏不了多少錢的,只有像他這樣冒然撞進來,什麼也不瞭解的陌生人,才是他們一向最歡迎的“肥羊”。
白朗寧暗中好笑,他本就準備輸點錢給他們的,現在看來他這個“肥羊”扮得很像。在這裡消磨時光很安全,輸贏的事他倒沒有放在心上。
白朗寧放慢了落子的速度,每走一步都要考慮很久,顯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然而誰也想不到他做出這副深思的模樣時,卻根本不是在想棋,甚至是什麼也沒想,只不過是在養神,慢慢地把時間捱過去而已。
鄰座又換了兩個人在下棋。白朗寧裝作沉思的時候已經用眼角的餘光將兩人打量清楚:是兩個平常的中年人。從他們穿著來看,職業好像是職員、貨車司機、小店主一類低階粗俗的人,一個較胖,一個瘦一些,胖的頭髮剪著又短又平的流氓頭式,瘦的耳朵後有條長長的刀疤,長髮也遮蓋不住。
兩個人本是沉默著下著棋,刀疤忽然開口說:“岡山吉川那個老傢伙不肯出糧,小谷大頂叫你找幾個四九把他做了。”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棋盤,語氣又輕又緩,彷彿只不過在說一件天氣之類輕鬆的話題,或者考慮下棋時的喃喃自語。
白朗寧手中的一枚黑子忽然“啪”地一聲落在了棋盤上,刀疤、平頭和矮個子一齊抬起頭望著他。
第七節
白朗寧趕緊把棋子撿起來,一邊手忙腳亂地把弄亂的棋子擺回原位,一邊慌慌張張地想解釋,急切之中又什麼話也說不出。
矮個子忽然淡淡說道:“彆著急嘛,你這棋還很有走頭嘛。”他臉上還是面無表情,眼睛裡卻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刀疤和平頭看了矮個子一眼,又掃了一眼棋盤,交換了一下會意的眼神,又埋下頭裝作下他們的棋,他們顯然是這兒的常客,知道是怎麼回事。
白朗寧看著矮個子那多少有些不自然,卻又拼命壓制住得意不讓流露的臉,恨不得一把將它捧過來給他幾個###,他趕緊在棋盤上胡亂放上一子。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非常厲害,彷彿有人拿著一把鐵錘在裡面一下一下狠狠地撞擊著胸腔。他悄悄地把左手伸到桌子下面,使勁地掐在###上,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激動不讓它發作出來,尤其是不能讓鄰坐的刀疤和平頭感覺到。他這時雖然還是一步一步地下著棋,卻已是完全機械地跟著對方應,他的心思已全神貫注在刀疤和平頭身上。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白朗寧幾乎已忍受不了這種沉悶而痛苦的等待,那平頭終於又輕輕開口說話:“割日頭還是踩燈花?”
“現。”
“座點?”
刀疤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他們的對話,才把頭湊近平頭,把聲音放得更低:“文京區町二八0號。”
白朗寧心中暗暗慶幸:幸好坐在這兩個人身旁,不然一定聽不清楚。彷彿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他心中一輕,看了看棋盤,才苦笑不得地發現黑棋已經潰不成軍,死傷遍野,大敗而特敗了。
第八節
刀疤和平頭這時把棋一抹,起身離開了座位,平頭馬上就走出了棋室,刀疤還在棋室中觀戰了十幾分鍾才離開,一直到刀疤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白朗寧才長長地吁了口氣,伸直了腰,放鬆地靠在椅子上。
“怎麼啦?”矮個子抬起頭來問。
白朗寧微微一笑,道:“這盤棋,你看我會輸多少目?”
矮個子遲疑半晌,慢吞吞的說:“本來你也許不會輸這麼多的,可是你中間連下了幾步隨手棋。”他伸出纖細的手指住棋盤上一指:“這兒你不該沖斷,太強硬了,是無理手,應該在外面鎮和尖衝,棄子為上——”
白朗寧微笑著打斷了他:“你只說你能贏多少目?”
矮個子臉上居然好像紅了紅,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