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時候,他曾對法蘭西產生過特別強烈的嚮往。然而,如今當他真正來到巴黎,才感到一箇中國青年在一個以法語為主要交流特點的城市裡生存,竟然顯得那麼孤獨和無奈。
靈臺無計逃神矢,
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薦軒轅。
那時候巴金一人無事時,常會把魯迅的《七絕·自題小像》,寫在一張白紙上,懸掛在自己的床前。沒事的時候,就會悄悄默誦著,以慰藉自己孤寂的心靈。
“巴金先生,莫非這裡就是您當年住過的地方嗎?”在沙沙的細雨中,幾輛小轎車已經按照巴金赴法前商量的日程在開始行動了。負責接待巴金一行的是法國著名作家、法中友協主席貝熱龍。他和巴金坐在同一輛車裡,沿著雨中街道向前駛去。不久,長長的車隊便離開那條喧囂繁華的大街,駛進一條僻靜而幽深的小巷。這就是巴金多年前就熟悉的地方——布朗維爾街。五十年前這裡曾是巴金眼中較為繁華的大街,而今經過戰爭與數十年風雨滄桑的變幻,竟然顯得那麼破敗與古朽了。
“對,就是這條街,就是這條小街。可是,我為什麼就找不到當年住過旅館了!”巴金走下車來,站在霏霏的牛毛細雨中,極力在雨中尋覓那些小街兩旁的屋舍和小樓。舊貌儘管依稀,然而巴金卻發現這條街上與記憶中的街道不同了。那些鱗次櫛比的民宅,竟忽然失去了往昔的光彩,房舍的牆壁變得班駁暗黑了。破舊的鐵皮屋頂上出現了陌生的補痕,他記得1927年他在這裡住的時候,住的是一家臨街的旅館。那是個第五層臨街的小窗子,時至今天仍然記在心裡。可是,巴金老人感到感到奇怪的是,那幢黃色法蘭西式小樓,竟然不知為什麼再也尋不到了。
“巴金先生,您就是從這裡開始寫小說的嗎?”貝熱龍對這位中國老作家的經歷非常熟悉,他是讀過巴金《自傳》絕無僅有的法國作家之一。正因為他多年始終在研究小說《家》的作者,所以貝熱龍對面前這條狹窄破舊的街道一往情深,因為他知道這條小街的珍貴就在於五十年前,這裡曾經為一位日後震憾中國文壇的作家巴金,提供過食宿和一處可以暫且棲身的寫作之地。
布朗維爾——記憶中的街道(3)
“是,就是在這裡。”巴金眼睛透過眼鏡的鏡片,努力搜尋著前面的一樓一屋,他希望把面前的古老街道與記憶中的街道進行對比,從而發現新的奇蹟。他知道當年自己就是從前面這條幽暗的街口走出去,然後再拐過幾條小巷,就到了那有名的先賢祠。他每天經過先賢祠的時候,心裡都充滿著萬分敬意。因為巴金知道那裡面安葬著他從小就敬畏的哲人,其中不但有著名作家雨果,還有先哲巨匠盧梭和左拉。巴金早在上海時,就讀過這些人的著作與詩文,特別是那些讓他迄今想起來仍有不滅哲理的文章,曾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產生過感情的衝激。
貝熱龍也在為巴金尋覓從前住過的旅館舊址。但是他們始終也找不到,便問:“巴金先生,儘管年深日久,可是舊房子總還會保留它那特有的痕跡吧?您為什麼連一點影子也找不見了?”
“是啊,我也感到有點奇怪。”巴金從前對這條小街可謂瞭若指掌,每一家每一戶,幾乎都牢記在他心裡。可是,事情畢竟過去了半個世紀。小街依舊,屋宇破敗。他好象記得當年他每天清早和夜晚,都會輕車熟路地從這條街上經過,尤其是深夜,他從學校下課回來的時候天已交子時,街上一片昏黑。可他一個人竟可以不用手電筒就找到那家臨街的旅館,然後他爬上了五樓,到自己租的房間裡吃宵夜。這時他可以從那敞開的視窗,隱隱聽到從巴黎聖母院高大的鐘樓上飄來的鐘聲。時至現在他耳裡好象仍然可以聽得到那在夜深時清晰異常的鐘鳴。巴金老人對貝熱龍說:“我記得每天夜裡,就在這條街的某一房間,用一箇舊練習簿去寫我的小說《滅亡》。那就是我第一次寫作啊!”
貝熱龍有些困惑地望著仍然站在細雨中回想往事的巴金。他有些不解地問道:“用舊練習簿子寫小說?為什麼用舊練習薄?”
“是啊,這是絕對不會錯的。因為貧窮,因為那時寫作只是為著傾吐心裡的感情,而不是為了發表。”巴金謝絕別人過來給他的頭上加一把雨傘,老人始終希望以平民作家的姿態出現在人群。儘管他來到了這條名叫而朗維爾的小街上卻找不到自己從前最熟悉的旅館,但是巴金的心裡仍是興奮的。他現在畢竟已經站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了。巴金的思緒仍沿著自己的思路流淌,他喃喃地對法國人說:“我記得不會錯,當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