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他攙住的臂不再是有力的了,一大把衣服握在手裡,包住了瘦瘦的肌骨。骨立的感覺透過他的掌心直印到他的心裡,他忽然感到害怕,身後一片空曠,這美麗的益州,如果沒有身邊這個人的支撐,自己,真的能如此從容欣賞她的姿色嗎?
他不禁又攀上了一隻手,像是托住了一件珍藏的寶物。
只有相父平平安安的活著,自己就可以繼續那一份從容。
扶孔明坐回榻上,劉禪又拾起方才榻上的薄被為他掩上:“相父,病未痊癒,不要著了涼。”
孔明有些感動,“陛下,雨小了,天也晚了,我看,還是讓校尉送陛下回宮去吧。”
劉禪點點頭,“相父也早些休息,不要忘了服藥。”他用目光看看桌上的錦盒。然後向著門外拍拍手,四個小太監馬上閃了進來。孔明下了榻,劉禪按住了他:“相父,你躺著,躺著,不要動。”他的手久久按在孔明的肩頭,“千萬別動,相父說的話,朕全明白了,明天朕便下詔,相父放心就是。目下一國之重,全在相父的身體。相父,你一定要好起來。”
兩個人的眼睛都有些溼,心下都湧起一陣莫名的傷感。孔明沒有再起身,拍拍肩頭上劉禪的手。目送著年輕的皇帝消失在書房門口。
有司牢中,蔣琬向李嚴宣讀了皇帝的詔書。李嚴靜靜地聽著,木然地接過了詔旨。蔣琬似乎還向他說了什麼,他好像什麼也沒聽進去。直到牢門咣噹地響了一聲,他才省過來。牢頭獄卒都來向他道賀,他頹然地坐下來,咬著唇搖搖頭:“唉,有何可賀,一朝榮華,盡數煙消,家敗勢傾,生不如死……”
他展開詔書,“流放梓童……奇恥大辱啊!”他拍著床榻,笑得有些可怖:“諸葛亮,諸葛亮!你為何不殺了我?留著我,看我如何的受盡折磨?看我如何的對你感恩?你妄想!!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牢頭嚇得忙掩了門:“李大人,李大人,你胡說些什麼?若不是丞相上表,大人還不是早就完了?怎麼可以說這樣忘恩負義的話。”
“呸!”李嚴一口啐了過去:“無知匹夫!想我李正方,受先帝所託,與諸葛亮同為首輔,如今落到家敗人亡,還要我對他感恩戴德不成?”
李嚴猶如一個痴子,邊哭邊罵,邊笑邊說。牢子們先還勸慰了一陣,後來便厭惡地搖頭而出。
蔣琬一臉難色地站在相府的書房之中,看著案邊正在仔細批閱表章的丞相。
“怎麼?公琰也認為對李嚴論罪輕了?”孔明抬起眼睛。
“丞相,本以為免他一死,他會革面洗心,不料,他竟如此冥頑不化……辜負了丞相一片苦心。”蔣琬輕輕嘆息。
孔明放下手中的文書,將搭在肩頭的外袍拎了拎,“唉,榮辱一時,也難免要想不開的……他幾時起行去梓童?”
“三日後起身。”
孔明又拾起一份卷宗展開:“好吧,我也去送送,公琰替我安排一下,”
“丞相,我看還是……”
孔明點點頭:“我知道,我只遠遠地看看就行了。”
蔣琬施了一禮,想要轉身離開,抬頭看著丞相,暮色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層薄金色,肩上搭的袍子鬆鬆地垂著,蔣琬心裡堵得難受,又施了一禮:“丞相,早些安歇吧……”
太平常的一句話,也是太重的一句話,孔明只是笑笑:“謝過公琰。”
成都郊外,李嚴神情冷峻地由一眾押解隨員陪同著。霜絲凌亂,被風吹得擋住了視線。他向著眾人伸出雙手:“來吧,戴上吧。”
“大人,您要什麼?”
“上了刑具,咱們從相府那兒走。讓諸葛丞相也高興高興。看看他的同僚是如何的風光。”李嚴面上的笑有些陰冷。
“回大人,不用了。您上馬吧,您的家人在前頭等著呢。”
“什麼?”
“您的家人在前頭的車帳上等著您。”
李嚴的目光呆滯地滑過隨從,向著遠處急切地尋找,古道上,幾百人絡繹地排著稀稀的佇列,男男女女,牽馬駕車。
他往前走了幾步,用袖子使勁地擦擦眼睛,又猛力地閉了閉,再用力睜開,沒錯,是他的家人,還有他的奴僕。
他回過頭,瞪著隨從:“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丞相鈞旨……”
“夠了!”李嚴將手一揮,冷笑著:“替我去謝謝丞相的仁德!”
說著他頭也不回地向著他的家人走去,怒火卻填滿了胸膛,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