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了兩個時辰,天色已是黑了下來,但兩人再次上升了一千米,只剩下了一千多米的路程。
姬傲劍樂觀地想,就算後面的速度還需要再緩一些,最多過了這夜,就一定能帶著苦修士登上峰頂。
就在他打算繼續攀爬的時候,忽然心中一愣,回頭朝下看去。
那名年歲極老的苦修士,一手還在往上伸去,眼中露出濃濃的期盼,但口鼻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氣息,全身和山壁聯成了整體,真的成為了一塊岩石,被冰層緩緩覆蓋起來。
真是,好遺憾啊——
姬傲劍苦笑了一下,現在這個海拔都到了七千米以上,已經超越了岡仁波齊峰的高度,然而這個苦修士還是沒有挺過去,要怪珠穆朗瑪峰實在是太高了嗎?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再往峰下已被夜色籠罩的整個次大陸看去。
自從三千年前的吠陀時代開始,這片大陸就有了成熟的苦修傳統,就有了一代代的苦修之士斷滅凡情,堪破慾念,得到自我解脫。
也就是說,這些修行者根本不需要關注這個地區的歷史變遷,只要專注於自己的苦行和解脫,沒人會來打擾他們。
在這幾千年裡,來了一批批外來者、征服者,讓這片大陸變成了人種博物館、語言博物館、宗教博物館……
可是這和修行世界毫無關係,苦修們的生活方式已經定格在了三千年前的歲月裡。
這,是正確的修行方式嗎?
如果苦修們不是那麼過於注重自我,和同道多多交流和分享經驗,是不是在身體的保養方面不會如此悲摧?是不是就可以找到攜手共行的同伴?
如果苦修們不是那麼過於注重自我,能夠將修行的感悟向民眾傳播,是不是在自我解脫之外,還能找到一條普度眾生的新路?
在無數個歲月裡,曾經有過一位傑出的修行者,在嚐盡各種大師所教授的苦修之法後,最後感覺如此封閉不是最正確的道路,從而提出自我解脫只是小乘之法,教化世人才是最大功德。這種宗教文化後來走出國門,在世界史上都起到了重要影響。
所以修行的真正主題,並不只是為了解決“我是誰,我來自何方,我去往哪裡”的問題,還應當找到“我們的定義,我們來自何方,我們去往哪裡”的答案。
前者只是一個人的正果,後者卻是你心中世界的正果。
姬傲劍抬起頭來,望著世界之巔,眼神中再也沒有了任何疑惑。
——山的那一邊,就是我的故鄉。
——有我想見的人。
冷夜寒風之中,隔著山峰卻分明能感覺到,一輪明月正從東方升起。
姬傲劍慢慢地站了起來,身形站得筆直,彷彿腳下根本不是近乎垂直的冰封陡壁,而是一條平坦開闊的黃土大道。
他一步一步前行,一步一個腳印,就這樣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第六百四十六章 憶當年(一)
珠峰之頂長約三丈,寬約一丈,只是一方小小的平臺。
巖面之上,有丈餘高的數層冰雪,自下而上,分別是冰岩混合層、堅冰層、積雪層。
這裡是世界之巔,空氣極其稀薄,月華清冷皎潔,染得夜空一片明亮,積雪的山峰也被照得無比耀眼。
一個被月光洗刷籠罩的身形,如同一道白色的淡煙,正輕輕地虛浮在雪花之上,沒有顯示任何分量,沒有凹下一點痕跡,沒有透露絲毫氣息……甚至,地面上都根本沒有映出能證明他是活物的影子。
彷彿那只是一個通靈出竅、擁抱天地的神魂,或者是站在另一個維度上的虛幻投影。
此時此刻,他所站立的高度已經超過了海拔兩萬六千尺,整個地球上所有存在的人,所有發生的事,都可以說是在他的腳下,在他的眼中。
是以當他從上而下俯瞰世界,不明所以卻又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神遊天外,縱橫時空的自由感,似乎不僅能看到芸芸眾生的悲歡離合,也能掃描歷史文明的興亡盛衰,甚至還能將地理環境的滄海桑田盡收眼底。
默默地向著東方看了很久很久,這個瑩白光亮的身影輕輕嘆了一聲,聲音中飽含著欣然而又期待之意,彷彿心中所有的疑惑都將要一掃而清。趨於那個可能是全知全能的境界。
一片六角雪花從地面環舞飛起,與他的指尖若即若離。美麗璀璨的晶體結構在微觀層面無窮展現,就像是一個浩瀚無窮的宇宙。
曲指彈去。這片被拈起的“雪花宇宙”,從峰頂緩緩飄落下去,帶動了山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