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他清涼無汗的面龐上流過,可卻也畏懼於那臉上的虛絕,竟不敢停留地逃開了。他緊握著手,參差不齊的缺口帶來的刺痛是他唯一的感覺。走過千千萬萬里路,原來也不過是回到了這裡。突然間他覺得十五年的自己與十五年後的自己瞬間化為一體,緊緊地縮成一團,整個世界被擋在了在雙臂之外。
“有個宦官說是原先這宮裡的總管,說是知道清河公主墜樓的情形,皇上要問問麼?”慕容永的話終於讓他提精神站起,答道:“是!”
於是在一陣騷動後,有個佝僂灰淡的身影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一張痴木的臉抬起,似乎是費了吃奶的勁,方才能夠格格笑起來。“奴婢見過鳳哥兒了!”鬆鬆散散的一團皮肉在他腳下軟倒,慕容衝才終於認了出來。
“宋牙?”
“是奴婢!”從前伶俐清明的嗓子變得過於尖細,聽上去有幾分病態。
慕容衝有些不快的皺著眉,問道:“清河公主去的時侯,是你服待的嗎?”
“奴婢那時不在,”宋牙有些不安的跺著腳,道:“去年天王就己經遣散了宮裡的人,奴婢便不在這裡當差了。”
“喔?”慕容衝看著他在暗影裡如碩鼠般的眼睛,不由生了三分警覺,問道:“那你為何說……”
“奴婢是不能見到了,可當留下一個宮人服待夫人,他卻是親眼見的。他與奴婢交好,因此便告知了奴婢。”宋牙從容道。
慕容衝不知不覺生出三分急躁來,問道:“那他現在那裡?”
“死了!”宋牙短促一笑,道:“三個月前餓死了。”
“是麼?那你說吧。”慕容衝有些失望地道。
“那天夜裡雷雨交加,夫人在閣樓放聲高唱。歌聲與霹靂爭勝,那宮人說他從沒想過有人能唱來,後來他在閣樓下拾到了一隻酒壺,因此想夫人那時應還喝了許多酒。夜裡是左將軍竇衝前來搜宮,夫人臺上一躍而下。她躍下時就經過那個宮人的窗前,煌然的一團光,閃電似的正正打過。後來他從視窗裡看去,發現竇將軍伏在她的身上,大雨澆在他二人身上,象是兩個人一起死去。竇將軍足足有了半個時辰方才離開,沒有帶走她的屍身。那個宮人因此私下裡將她的屍身燒了,留下骨灰……”
“在那裡?”慕容衝急不可待的脫口而出,打斷了他不溫不火的講述。
宋牙乾癟的嘴唇縮了一下,從懷裡取出只小小的白色包裹來,放在地上將那折起的角一個個開啟,道:“就在這裡。”
慕容衝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宋牙的手在那漸漸呈現的灰燼中猛一揉捏,然後一道水華掙脫了灰濛濛的遮蔽躍出,象是尾急躍的銀鰻向著慕容衝喉嚨鑽去。
慕容衝側身後掠,那厲光遲緩,錯過了他的咽喉,刺在了胸前的護心鏡上,虛弱無力的滑落了。而此時慕容永己經僕上,輕易扭脫了宋牙的肩膀,小六的刀脫鞘而出,比上了他的頭顱。
“你幹什麼?”慕容衝踏上一步,驚問道。
“我當初是迷了心竅!我早該給你們這對狐狸精下藥,該乘你們睡覺時劃破了你們的臉,該讓王丞相把你們千刀萬剮!你殺了我的侄兒,殺了我的侄兒!他救過你們,可你們卻殺了他!”宋牙猶自不甘地在地上扭動,喉嚨裡發出淒厲地叫喝,尖細如鬼泣,與隱約而來哭聲遙相呼應。樑上浮埃又被震落不少,撲籟籟落在了所有人的睫上。
“是麼?”慕容衝突然沒了再問下去的興致。自圍長安起,不,更早些說,是自鄴都陷落起,有誰能記得清多少人死去了呢,又有誰能一一去過問呢?他分開眾人向樓下走去,腳步一提一落地跌宕在四壁之間。
“皇上!該如何處置這人?”慕容永的語氣裡,有些上了當的怒氣。
“燒了吧!連同這宮殿一起燒了吧!”慕容衝的聲音在廊間迴響,吹散了簷角密裹的蛛網。
沖天烈焰割破了暖昧不明的秦宮上空,本己朽敗的宮閣象紛飛出各種稀奇古怪的灰團。慕容衝永遠皓素的面孔象是一面晶鏡將這情形映得分明,焰光抽搐在他如刀削般細緻的五官上,似一場諸天神魔狂野的歡會。所有的前因,後果,恩怨,輸贏,就在這一場歡會中滌盡。
“皇上今夜在那裡就寢呢?”慕容永道:“尚書令本是安排下金華殿的,如何!”
慕容衝知道慕容永在提醒他,要對高蓋撫慰一二,他卻懶得去領會他的意思,道:“隨便吧!”“皇上,可要召見尚書令詢問搜察秦宮的情形麼?”慕容永緊追上來問道。他緊逼不放的話象是一堆蒼蠅嗡嗡營營,吵得慕容衝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