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問道:“這是蒸乾了做菹菜的麼?能賣出這麼多?”
“咱家在做這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多少價還沒有數的?別再哆嗦了,再加一匹絹,愛賣就賣,不愛上別人家去!”老闆娘脆生生幾句和人將賣買敲定,方才回過頭來,衝著王猛一笑。這婦人雖說也有三十開外,可火光下乍一看,卻也豐顏韶鬢,頗有幾分姿色。
“一看就知道您是讀書人!”老闆娘目中甚有嘲笑之意,道:“這麼多蕪菁,若是做菜三五年也賣不去的,再說您看這麼老的菜,還怎麼蒸?是剔籽榨油用的!”
王猛聽了不由面上發赧,符堅在一旁哈哈大笑,他這一笑,中氣十足,便引得對面小樓平臺上有人探出頭來。那人執扇掩面,只將嬌顏露了小半,恰如月隱雲端,花斜霧下,引得讓符堅凝神去看,不知不覺就斂了笑聲。這女子見他盯著自已,顯然有些不樂意了,隨手取來什麼東西往下一潑,只見得當空晶亮亮的一片光幕,向著符堅兜頭罩下。他方欲躲避,已是頭面盡溼,鼻中嗅得酒香撲鼻,顯是捱了一杯守夜祈福的水酒。
當下裡連王猛在內,盡數看著符堅的神色,嚇呆住了。只那老闆娘不曉得利害,“卟哧!”一聲,笑得花枝招展。她這一笑,王猛也憋不住笑得喘不過氣來,“今夜……七夕,能得美人……賜酒一盅,天……先生真是何幸之如也!”
聽到這話,符堅方才搖頭苦笑。老闆娘忙從身上取了一條汗巾,給符堅拭著,道:“我家還開了間小館子,幾位都上館子裡坐坐,頭巾我拿去洗了,一會就烘乾給先生送來!”經她這一說,眾人方才發覺緊鄰著隔壁有家朱氏酒館,想來這老闆娘就姓朱了,見她如此熱心,於是也不推辭便進了進去。
進得屋來,見靠左手窗下一道長炕,擺了七八張几案,此時並無旁的客人,還算清靜。右手是櫃檯,有個掌櫃模樣的趴在後頭。老闆娘一進來,就拎了掌櫃起身,“還睡呢?客人上門了,快來招呼!”掌櫃顯是被老婆訓慣了的,慌里慌張地跑過來抹桌子,又問點什麼酒菜。二人落座,待衛們窗下站著。擾過一陣,酒菜上齊,方才能安靜說話。
王猛端杯子呷了一口,輕輕咦了一聲,道:“竟是正經的鄴中鹿尾!”符堅嗅了一下,點頭道:“果然不錯,這幾年戰亂一止,道路立通,貨殖交易暢利十倍不止。長安能有今日,卿著實居功厥偉呀!”
王猛放杯望向窗外。窗外燈光作緯行人為經,織就一幅盛世風情圖。遠離著這凡間是非的,是天幕上那冷寂遙遠的兩粒大星,隔著銀河相望,似乎渾不知今夜人們將希望與悲情都寄託於其身上。王猛回想起他初至長安時見著的那些荒原廢墟,不由有些感慨。
他本是漢人,自幼從師習那經略天下的大業。一個有志於政治的漢人,卻生於這外族入侵戰亂頻仍的年代,也真是至大不幸了。他曾疑問於老師道:“我輩習經文字是為了匡明君,治天下,安百姓,正律法。可當今晉室積弱,胡虜橫行,這一腔報復怎有施展的餘地?”
老師將手裡一本《孟子》翻了好幾頁,看了一會,方道:“似你這等人材,上天定有用你之處!”便起身而去。王猛好奇地去翻了翻老師撂在床上的書,開啟的一頁上頭一行正正寫著“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老師當時的意思直到恆溫招攬他,而被老師勸阻時,他方才有些了悟。原來老師的不言之意是既然興復已不可言,那麼被東渡豪門留下來的百姓,終要在異族的枷駑下存活下去。此時,所謂中華正統,所謂士子骨氣又用什麼處呢?若能讓士民活得略好一點,或讓戰亂早一日平息,休說是夷狄之君,便是虎狼之君,也得要人自投虎口吧。
他抱著這樣的志向投到符堅麾下,卻沒料到符堅言聽計從,視如心腹。他曾受氐族勳戚大臣斥罵圍攻,都得符堅一力迴護,委以重任,以至於一歲五遷。自古君臣際遇,鮮有如此相厚者。他看著大秦百姓安居,軍威強盛,欣慰之餘,又總免不了一些心酸的滋味。難道今後,真的就是氐人的天下了?他以為自已早將什麼胡漢之別忘的一乾二淨,但是這種念頭卻總會在他最料不到的時侯,比如面對這物豐民殷的情景時,驟然湧上心頭。
他搖搖頭,將雜念從腦子裡趕走,道:“遍數百年來群雄,論雄才偉略,或有石勒等輩相比;勇武善戰,冉閔之流可敵。然而天王視天下為自任的胸襟卻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來。這方才是大秦興盛的原由,何以委功於臣?”
“朕年少時隨先祖惠武帝(符洪諡號)征戰,亂世之中,漢人百姓命賤如牛馬,常自覺不忍;再見冉閔殺胡,其狀之慘更是讓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