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長父親是晚清秀才,邊在大戶人家的祠堂裡教書邊撰寫鎮志,本是閒情逸致之作,沒想到名聲流傳到縣裡,叫縣太爺請去修撰縣誌。這位秀才撰寫的鎮志序言裡提到崔杼殺史官的典故,足見對著作的一絲不苟。秉筆直書的家風影響到兒子,在文化站長任上,他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續修鎮志。每星期我都會到文化站找他聊歷史,並萌生寫一篇有關乾鎮歷史變遷的學術論文。我叫他廖阿伯。
極為湊巧,與文化站一街之隔的檯球室裡,我看見擁有精湛歌喉的阿青。她較前次穿得保守,T桖衫,牛仔褲,手臂夾著球杆,依靠在桌沿邊抽菸。煙霧汽車尾氣般從她的鼻孔中噴射出來。她感到很滿足。一群在五官上找地方到處穿眼的年輕人環在她周圍,吊兒郎當模仿成熟。我實在不能把這一幕同阿青所唱的歌聯絡起來,好像遇見了一個有雙重性格的人,或者,如老人們所言,阿銀的靈氣上了她的身。
同伴喚阿青擊球時,她斜叼了煙,俯下身子,一抹文有圖案的脂腹擠岀衣襬。身手乾淨利索,一顆球應聲落袋,她做了個洋氣的勝利手勢,摘掉嘴角的煙在抬起的鞋底板上摁滅。有支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貼在她的屁股上,馬上離開,旋即掛出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情。阿青反轉身,毫不客氣的扇去一記耳光。
“幹嘛呀!泡泡而已。”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孃廢了你。”阿青指著他的鼻尖罵道。
“婊子養的,我操。”他伸出下流的中指,幾乎在手指伸出的同時,阿青又送上一個清脆的耳刮子。他將手中的球杆一扔,再不跟她講什麼好男不跟女鬥,只想給侮辱他的人好好吃頓飽。可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一個穿寬大的T恤、染了一頭紅髮的同齡人很有經驗的接過他的拳頭,出了一記結結實實的直拳,打得他踉蹌倒地,再次喪盡臉面。原本看熱鬧的那幫人聞風而動,裝出一副又狠又惡的姿態團團圍住紅毛。
“要你管我閒事。”阿青沒領他的情,“我們沒有關係了,你被我甩了。”
“我要同你談談。”
“有什麼好談的,我同你是鬧著玩的,現在我有其他玩的,不想同你玩了。滾吧!”
“我要同你談談。”紅毛再次懇求道。
“聽不懂話的傻瓜。”阿青說,“別讓我再看見你。你這個人太煩了。”說罷,她騎上一輛摩托車的後座,其他人也跟著騎上摩托車,只有挨拳的倒黴蛋咽不下這口氣。
“要是有能耐,你慢慢同他單挑。”阿青喊了一句。倒黴蛋是個沒能耐的,顯然同比他精壯的紅毛不是一個檔次,丟出一個挑釁的眼神後同樣轉身騎上摩托車。煙塵過後,紅毛眼神迷離的眺望著她消失的方向。
山歌時代(3)
廖阿伯聽帶阿銀的名字,木木然然的坐在板凳上抽葉子菸,煙霧千回不繞的思緒一樣瀰漫斗室。我沒有強迫他說什麼,佯裝輕鬆翻書,眼神則像利刃般逼視他。
他嘆了口氣,走進隔壁資料室,我聽到翻箱倒櫃和紙張摩擦的窸窣聲,不一會兒,一摞發黃的稿紙交到我手中。
“你知道阿伯不善言語。”文化站長說,“有關阿銀的事我全記在本子上。”他停頓一會兒,補充道:“鎮志上沒有記載,上級領導說原來的傳說對乾鎮有利。這一直是我的心病。”交給我後,他拖了一張板凳坐在門口,往煙筒上插煙,用火柴點燃,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老人們年輕的時代躍然紙上。山歌是他們生活的一部份,每天要是不唱歌就好像不吃飯一樣難受。年輕人們將自己的歌唱給心愛的人,歌聲沒日沒夜的在天空中飄蕩。其中最漂亮的一腔聲音來自叫阿銀的妹子。她父母早亡,無依無靠,卻性喜山歌,與她對過歌的男人都為她傾倒。只要她唱歌,所有的歌聲皆黯然失色,唱歌的人即刻歇了喉嚨俯首聆聽。在山歌的陪伴下,這隻夜鶯從不孤獨,象只生氣勃勃的小鹿在大家眼皮底下快樂的奔跑。她將全部熱情都投放在歌唱上,心中只有歌,蹲在河邊唱,坐上枝頭唱,爬上乾草垛唱,凡是能對上她歌的男人,她都願意通他走在一起,但大家從沒有忌諱,只覺得她就是山歌,山歌就是她,兩者已天然融合了。
以致肚子隆起來,她聲稱是通山歌的孩子,大家居然相信了,好像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全鎮的人還幫襯她生下了孩子,一個男孩,白淨可愛,倒不象人間的。她獨自撫養,仍然無止無休的唱歌,沒有因為成為孩子的母親荒廢了喉嚨。大家也覺得這再正常不過,山歌的老婆怎麼不唱歌?不唱倒顯得離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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