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男孩,只有四斤多,全身通紅,面板薄薄的,彷彿一壓就破。御醫偷偷地告訴我,這孩子也是十分虛弱,加上出生後哭聲極弱,只怕以後就算活下來,也會多多少少有些缺陷。
我只是將這些訊息都自己消化了,捧著襁褓放到她面前,她艱難地挪動著眼球,想要抬手卻是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只好將她的手拎起來擱在孩子溼溼的頭頂上,她滿足地笑了,“長得真像。”
新出生的嬰兒哪裡看得出像誰?我知道她多半是透過這孩子想起他了。我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卻也就著她的意思說:“可不是嗎,長得真像。楊堅若是瞧見了他,定然要歡喜得很。”
“不,不要告訴他!”她突然間激動起來,我不敢去看她的身下,只是連忙把她輕輕地攏在懷裡,她薄如蟬翼的身子靠在我身上,彷彿一戳就要溶化。我只得答應她,安撫著她的情緒,“好,好,我不告訴他。”
她卻叮嚀起後事來,“陳郎,我只求你最後一件事,我死了以後,你千萬不要讓楊堅知道,更不要告訴他這孩子是他的,陳郎,你已經給孩子起了名了,他就叫陳伯禮。你會替我好好照顧他的,對嗎?”
她的聲音細弱蚊蠅,我很想粗暴地打斷她,或是同以往一樣冷言冷語,“又不是我的兒子,我為何要好好照顧他?”可是我心裡明白,她已經沒有時間聽我的嘲諷了,我於是悲慼地捧著她和孩子,喃喃地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你為什麼這麼傻……”
她的臉上卻掛著一絲笑,目光則停留在孩子的臉上,“瞧見他,我才感覺到自己沒有白來這一遭,總算在這裡留下了一點痕跡,只是……只是我恐怕要回去了。”她再也沒有能把目光收回,懷裡的孩子像是也感覺到了什麼,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何止留下了這一點痕跡?她不知道她已經在我的心底劃下了一道永遠不能癒合的痕跡,我抱著她,告訴她我從第一眼看清她的面容時便喜歡上她了,我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她這個人,我告訴她,我和傷害、利用她的那些男人不一樣,我喜歡她的聰慧,卻從來不曾想利用她的聰慧做些什麼,我只想給她幸福,只想把她這樣的人兒綁在身邊。
所以,她是我的萬源源,不是阮貴嬪,不是元胡摩。
可是,我卻成了傷害她最深的人。
我怎樣都沒有勇氣對她訴說噬心丸的真相,倘若她不是害怕孩子有事,她就不會拼命往建康趕,她也許就不會難產,孩子就不會早產,她就不會離我而去……
是我間接害死她的。我寧願她一直到死都在恨著我。
我懷裡的身體漸漸冷卻,還有什麼比你愛的人死在懷裡更令人刻骨銘心的?以至於接下來的許多天,我都如同行屍走肉,只能用酒與夢來麻痺自己。
每次酩酊大醉的時候,我便想,她一定是來自地獄的妖怪,一個會看透人心,最終將你的心都擄了去的妖怪。她這樣顛倒眾生的妖女,當然不屬於人間。
我想起她最後說的話,她說,她要回去了,她一定是回到屬於她的地方了吧,不知是天堂還是地獄。我好想找個人帶一句話給她,我想告訴她,我愛你,對不起。
可是每次從景陽樓空空的床上醒來,我才知道那不過是一場夢,沒有人能幫我帶話,就如同沒有人能把她再帶回來一樣。
我知道,這一輩子,恐怕我都要在悔恨中度過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番外三 我欲與君相知,永不絕
龍椅上的楊堅,從未如今日這般暢快,等了二十年,他才等到今日。代周立隋,是水到渠成,滅梁除陳,是統一天下的必然結果。可是,他心裡頭知道,他做這一切,多多少少都有她的原因。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始終不曾忘記她帶給他的傷痛,二十年的時間,也並不能使他忘懷,無非是讓這些傷痕回憶起來不那麼痛苦而已。
老天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她當初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陳傘��煞窳系匠律‘會死的那樣早?可否料到她會有成為階下囚的這一日?她曾經放棄的良木如今成為了千古一帝,他想看到她後悔的樣子,倘若她當時選擇了自己,現在這天下便也是她的了。
楊堅雀躍地等待著南陳的宮妃王室送至自己面前,早晨穿戴的時候,他還照了照鏡子,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已不再是從前那個顧盼風流的茹公子,面龐有些鬆弛,長滿了鬍鬚,那個女人呢?想必也是個毫無韻致、令人生厭的小婦人吧。
然而,當陳國俘虜的女眷一一上前行禮時,他始終沒有聽見半分熟悉的聲音。旒蘇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