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因為桑喬不在的緣故,夫人。”唐吉訶德說,“不過,這並不是我看起來鬱鬱不樂的主要原因。您對我的關懷,我只能心領了。我請求您讓我在自己的房間裡自己照顧自己。”
“可不能這樣,”公爵夫人說,“我這兒有四個侍女可供您使喚,她們個個都花容月貌。”
“對於我來說,”唐吉訶德說,“她們並非花容月貌,而是如芒在背。讓她們進入我的房間,那絕對不行。您是關懷我,可我不該享受這種關懷,您還是讓我自便吧。我寧願在我的慾望和貞操之間建起一道城牆,也不願意由於您對我的關懷而失去貞操。我寧可和衣而睡,也不願意讓別人給我脫衣服。”
“別再說了,唐吉訶德大人。”公爵夫人說,“我會吩咐的,別說是一個侍女,就是一隻母蒼蠅也休想進入您的房間。我可不是那種人,讓唐吉訶德大人您敗壞自己的尊嚴。我已經意識到了,貞操是您諸多美德中最突出的一點。您可以在房間裡自個兒關著門,隨時任意脫衣服和穿衣服,絕對沒有人來阻攔您。您可以在房間裡找到各種必要的器皿,即使您要方便也不必出門。讓託博索的杜爾西內亞長命百歲,讓她的芳名傳遍整個大地吧,只有她才配被如此英勇、如此自重的騎士所愛。讓仁慈的老天催促我們的桑喬總督儘早完成他的鞭笞苦行,好讓世人重新欣賞到如此偉大的夫人的美貌吧。”
唐吉訶德說:
“高貴的夫人說起話來真是恰如其分,善良的夫人講起話來從來不會有任何惡意。而世界上最幸運的人當屬杜爾西內亞,因為她竟受到了您的讚揚。在她受到的各種讚揚裡,唯有您的讚揚最有分量。”
“那麼好吧,唐吉訶德大人,”公爵夫人說,“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公爵大概正在等咱們呢。請您同我們一起吃晚飯,然後您就早點睡覺吧。昨天的坎達亞之行可不近,您大概也累了。”
“我一點兒也沒感到累,夫人。”唐吉訶德說,“我可以向您發誓,我平生從未騎過‘輕木銷’這樣平穩的馬。我真不明白馬蘭布魯諾憑什麼把如此輕盈、如此英俊的馬無緣無故地燒掉。”
“這很容易理解。”公爵夫人說,“作為巫師和魔法師,他已經對三擺裙夫人及其一行還有其他人做了孽,後來他後悔了,想毀掉他這個做孽的主要工具。就是這匹木馬帶著他到處奔波,所以他把木馬燒了。隨著木馬燃燒留下的灰燼和由此建立的豐碑,曼查的偉大騎士唐吉訶德的英名將與世長存。”
唐吉訶德再次對公爵夫人表示感謝。吃完晚飯後,唐吉訶德回到房間裡,隻身一人。他不許任何人進去服侍他,以免遇到什麼情況使他身不由己地失掉對他的杜爾西內亞夫人的忠貞。他的腦子裡時刻不忘遊俠騎士的精英阿馬迪斯的美德。他隨手關上門,藉著兩支蠟燭的光線脫衣服。真糟糕,像他這樣正統的人真不該遇到這種不正統的事——不是什麼汙染房間空氣的排放穢氣之類的事,而是在他脫襪子的時候有一隻襪子上出現了幾十個洞,簡直成了網狀。唐吉訶德懊喪極了,他寧願花一盎司銀子去換一點兒綠色綢布。要綠色綢布是因為他那雙襪子是綠色的。
貝嫩赫利寫到這裡驚歎道:“貧困啊貧困,我不明白為什麼那位科爾多瓦大詩人會稱你為:
未受答謝的神聖禮品!
我雖為摩爾人,但透過同基督徒們的交往,我得知基督教的神聖之處就在於仁慈、謙遜、信念、恭順和貧困。儘管如此,我還是認為甘於貧困更接近於聖德,只要不是那種聖人所說的‘置買了財產卻好像一無所有’①,即人們所稱的精神貧困就行。我說的這另一種貧困啊,你為什麼偏偏跟一些破落貴族和有身份的人過不去呢?你為什麼總是讓他們的鞋上裂口子,讓他們的衣服釦子有的是絲綢的,有的是鬃的,有的是玻璃的呢?為什麼讓他們大部分人的衣領總是皺皺巴巴,而不是挺括的衣領呢?(由此可見,以前就開始時興上漿的衣領了。)那些可憐的有身份的人,為了炫耀自己的身份,在家裡偷偷地胡亂吃一些東西,牙齒間並沒有什麼可剔之物,可是走到大街上卻要裝模作樣地剔牙!這種人真可憐,為了那一點點體面,總怕別人從一里之外就能看到那帶補丁的鞋、帽上的汗漬、短短的斗篷和飢腸轆轆的樣子!
①參見《新約全書》的《哥林多前書》第七章第三十節。
唐吉訶德見襪子上開了線,煩惱起來,但他看到桑喬留下了一雙旅行靴,又放下心來。他想,第二天就穿這雙靴子。最後,他上床躺下,心事重重,又悶悶不樂,這一方面是因為桑喬不在的緣故,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