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說到這裡,探春已“不覺流下淚來”。探春不是賈府的叛逆者,更談不到封建社會制度禮教的叛逆者,相反,她是賈府大廈的最真誠的維護者。因此,當她以“政治家”的敏銳眼光看到了大廈將傾的現實時,激發出的悲憤、痛惜之情,就比賈府上下所有的主子來得更強烈、更真摯。實可謂一片赤誠!
然而,探春的警策之論以及種種興利除弊、秉公治家的舉措與努力,都終究未能挽救賈府的最後的敗落,而她自己也只落得一個遠嫁海疆的結局。
美麗的探春,不僅才幹出眾,而且情趣高雅。她的詩才雖不及薛、林,但亦有自己的韻味,其《簪菊》詩,就受到姐妹們的好評。她處事、治家,也更有“文化品味”,與鳳姐相比,兩人皆有才幹,都可謂理家能手,但兩個人的“境界”卻不同:探春關注的是整個家族的命運,而鳳姐主要是為了一己之私利;探春理家有理念,有危機感,有憂患意識,而鳳姐全靠隨機應變,惟以討好賈母為主,充滿市俗氣。探春身為女子,但其爽朗氣概不讓鬚眉。請看她居住的闊朗的秋霜齋裡:大理石案上“筆如樹林”、“寶硯數方”,牆上是“大幅字畫”,案上是“大鼎”,架上是大觀窯的“大盤”,盤裡是數十個“大佛手”……居室如其人,這毫無脂粉氣的居室,正表現了探春的男子氣度。
廉介孤獨的惜春
賈惜春,是賈府四春中年齡最小的四小姐,亦稱四姑娘。她是寧國府賈敬之女,即賈珍的胞妹。在第三回出場時,書中對她的描寫只有八個字:“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因為年紀小,而又生活在充滿矛盾與醜惡的環境中,所以,對周圍的一切,只好採取迴避、躲避的態度。雖說因賈母喜歡,讓她跟著賈母生活在榮府,但從她對寧府的態度可以看出,躲避寧府這個是非之地,則是她入住榮府的主要原因,而且,最終的出家,更是對紅塵世界的躲避。同樣的,也是因為年紀小,看問題比較簡單,所以往往一意孤行,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孤介癖性。
對惜春孤介冷漠的性格,是刻畫得淋漓盡致的。特別是在第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的情節中,她的性格特點得到了集中的表現。“抄檢”的本身就是一場可恥的鬧劇,而惜春的行為似乎更加令人不解。當抄檢到惜春的住處時,雖發現了其丫鬟入畫箱子裡有幾件男人之物,但這是寧府賈珍賞給入畫之兄的東西,暫存在入畫這裡,事情是清楚的,入畫絕無大過,鳳姐也僅僅表示,“下次萬萬不可”而已。然而這惜春小姐,不僅不為自己的丫鬟辯護,反而向鳳姐說道:“嫂子別饒他這次方可。這裡人多,若不拿一個人作法,那些大的聽見了,又不知怎樣的。嫂子若饒他,我也不依。”次日尤氏(惜春之親嫂子)來時,惜春似更反常,堅決要求尤氏把入畫快帶走:“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可憐的入畫,跪下哭求,說:“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從小兒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處罷。”尤氏等也一同勸解。“誰知惜春雖然年幼,卻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癖性,任人怎說,她只以為丟了他的體面,咬定牙斷乎不肯。”(第七十四回)最後,尤氏在氣憤之下表示:“即刻就叫人將入畫帶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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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賈探春(三)(2)
惜春對入畫持這種態度的原因,一方面如書中所說以為入畫之事丟了她的體面,而她本人又年紀不大,閱歷有限,經受不起這樣的“刺激”,把事情看得過分嚴重了;另一方面,則是出於對寧府醜惡的憤激,自己亦受牽連的憤慨。入畫是她從寧府帶過來的,屬於寧府的人,堅決要趕走入畫,正是為了與寧府斷絕。第七十四回,惜春與尤氏的一篇尖銳的對話,實在是精彩極了。惜春之態度極其明確:“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別累我”,“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教你們帶累壞了我!”她小小年紀,對寧府種種醜事、醜聞,如此嫉惡如仇,實屬可敬。她對入畫的冷酷,看來確有些不盡人情,但值得注意的是她對尤氏說的一句話:“我不了悟,我也捨不得入畫了。”這就是說,她之所以“捨得”入畫,即源於自己的“了悟”。接著,她似在為自己的“了悟”作註釋一樣,說道:“古人曾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由此可見,冷酷對待入畫,正是她勘破塵緣,了無掛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