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羅夫斯基的提議時的情形一模一樣。不過,他由此得出結論:這個外國佬發瘋了。車伕禮貌周全地對他深深一鞠躬。他覺得不進城去為妙,於是去了一個熟悉的、尋歡作樂的場所,那兒的老闆是他的熟人。他在那裡消磨了一個通晚,第二天早上他騎上一匹馬,牽著兩匹馬轉回程,馬車沒了,箱子也沒了,一臉浮腫,兩眼通紅。
杜布羅夫斯基有了法國佬的證件,便大膽去見特羅耶古洛夫(象我們已經知道的那樣),並在他家住下來教書。不管他的秘密動機如何,(這一點往後我們就會知道),但他毫無形跡可疑。不錯,他很少為小薩沙的教育勞神,放任小傢伙去調皮搗蛋,功課也抓得不緊,不過走走過場而已。但是,對於女學生的音樂上的進步,他卻費盡心血,常常坐在鋼琴前教她,一坐就是幾個鐘頭。大家全都喜愛年青的教師。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喜愛他,因為他打獵時勇敢機靈;瑪利亞·基裡洛夫娜喜愛他,因為他熱情體貼,無微不至,顧盼之間,悽楚動人;薩沙喜歡他,因為他對他的調皮搗蛋非常寬容;僕人們喜歡他,因為他心地善良並且為人慷慨——這一點,看起來跟他的地位是不相稱的。他本人似乎對這一家子也非常依戀,自認是這家庭裡的一個成員。
自從他當了老師直到那個可堪紀念的節日,差不多過了一個月,誰也不曾懷疑這個文質彬彬的年輕法國人就是令這一帶地主聞風喪膽的可怕的強盜。這段時間,杜布羅夫斯基並未離開波克洛夫斯柯耶村一步,但是,關於他打家劫舍的風聲並未止息,這倒是要歸功於鄉下居民的具有創造性的想象力,同時,也許他的部下當首領不在的時候還繼續照樣幹他們的老行當。
他跟那個人同在一間房裡過夜,理所當然,他認定此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是造成自己深重災難的主要罪人之一,因此,杜布羅夫斯基不可能抑制報仇的誘惑。他知道此人身藏錢包,決定把它拿過來。我們已經看到,他是怎樣由教師突然一變而為強盜,嚇得可憐的安東·帕夫努季奇魂不附體。
早上九點鐘,在波克洛夫斯柯耶村住了一宿的賓客陸續聚集到客廳裡,那兒,茶炊已經煮開,茶炊前端坐著身穿晨妝的瑪利亞·基裡洛夫娜。而基里拉·彼得洛維奇身穿厚絨常禮服、腳著便鞋,用漱口缸模樣的大杯子喝茶。最後一個到場的安東·帕夫努季奇,一臉慘白,看上去,似乎失了魂,他的神色令大家吃驚,因而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問他是不是病了。斯庇琴回答得吞吞吐吐,膽戰心驚地瞅著法國教師,而那位教師卻坐在那兒若無其事。過了幾分鐘,僕人進來向斯庇琴稟告:馬車已經備好。安東·帕夫努季奇慌忙告辭,不聽主人的挽留,慌慌張張走出屋子,立刻坐車走了。大家都搞不清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基里拉·彼得洛維奇斷定他是因為撐得太飽了。飲完茶,吃完告別早餐,別的客人也紛紛離去,波克洛夫斯柯耶不久就走空了,一切又恢復平常的秩序。
第十二章
過了幾天,並沒有發生什麼值得一提的事兒。波克洛夫斯柯耶村的居民的生活一切照舊。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天天去打獵;瑪利亞·基裡洛夫娜讀書,散步,上音樂課——尤其是音樂課花掉了她許多的精力。她開始瞭解自己也有一顆心,並且懷著不由自主的苦惱捫心自問,她對年青的法國人的人品才華並非無動於衷。而在他那方面,沒有逾越尊敬和嚴格禮數的界限,這倒沖淡了她的驕傲和疑懼。她對他越來越傾心,一任自己的感情自由舒展。傑福什不在跟前,她就心煩,他一來,她就不斷找他交談,各方面她都要徵求他的意見,並且總是跟他志同道合。也許,她還沒有愛上他,但是,如果碰到第一次磨難或命運突如其來的打擊的時候,那麼,愛情之火就會在她的心中燃成熊熊之焰。
有一天,瑪利亞·基裡洛夫娜走進廳堂,教師早已在那裡等候她了。她吃驚地看出他蒼白的臉上露出張皇之色。她開啟鋼琴蓋,唱了幾句。但杜布羅夫斯基推託說他頭疼,請她原諒,中斷了上課,合上樂譜,偷偷塞給她一張紙條。瑪利亞·基裡洛夫娜還沒有來得及想一想,就收下了,立刻後悔,但杜布羅夫斯基已經不在廳堂裡了。瑪利亞·基裡洛夫娜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啟紙條,讀到如下的文字:
今晚七時請到溪邊涼亭等候。我必須跟您談談。
她的好奇心強烈地被激動起來了。她早就盼望他的表白,又想又怕。能夠聽到她的猜想變成事實,心頭自然很舒坦,但她又覺得,從一個按其社會地位來說沒有希望向她求婚的人的口裡聽到這樣的表白,那是有失她的身分的。她決定赴約,但在一點上卻有些舉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