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臣卻有。
這便是那一刻,他為何會答應寶齡。他所在意的人,在意的都是那個少年。悲哀而苦澀。
可別無他法。
他曾想過,倘若沒有其他人知道解藥在南京府,哪一天他去尋找解藥時並沒有碰到駱氏,而之後,寶齡亦沒有來,沒有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那麼,結果會不會不同?
他在沒有人知曉的情況下拿到解藥,會怎麼做?
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了。就是那麼巧,他在去南書房時撞到了駱氏,在與駱氏說話時被無意中跟來的寶齡的聽見……彷彿一個精巧的機關,一環扣一環,至此,無法挽回。
他注視著邵九,目光如壁爐裡幽幽的火光:“聽著,邵九,無論你是否失憶,這番話,我也要說給你聽。”
邵九唇邊的笑容溫文爾雅,只是靜靜地與阮素臣對視。
“你與我的關係,或許你心裡有數,又或許,哪一天你會想起來。”阮素臣慢慢睇,一字一字地道,“這種關係無法改變,但你我的立場也早在你我出生的那一刻便已註定,到了那一日,我希望,你我之間能堂堂正正地做個了斷。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明日……你便離開吧。”
窗外一輪明月慢慢地移動,將邵九罩在一片陰影下,他眼底的情緒看不清,良久,笑了笑:“說了半天,原來四公子是想逐客。只是——”邵九微微眨了眨眼,“四公子將邵九從山坡上救回來,是邵九的救命恩人,邵九還未報恩,如此一走了之,實在說不過去。”
“何況——”他頓了頓,眼底閃動著真摯的光芒,“我還未吃過四公子與顧小姐的喜酒呢,四公子莫不是不願請我?”
阮素臣霍然站起來,半響,才冷冷道:“你這樣的客人,我請不起!你也不用謝我,我救你,亦非我本意。”他轉過身,聲音冷漠而沉悶,“只希望,日後你能記得我今日所說的話。與我——光明正大的做了了斷,莫要再……傷害那些在意你的人。”
“邵九,你為人狡詐、手段毒辣,我從來便不屑,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記住,你能騙的,都是那些相信你的人,而你真正能傷害的,正是最在意的人。”
穿堂而過的風將阮素臣的話傳得很遠很遠,邵九的面容隱匿在陰影中,靜立片刻,才微微一笑:“四公子的教誨,邵九銘記在心。就此別過,明日府中大喜,想必諸事繁多,我便不另行告辭了。”
邵九走出書房,沿著長廊慢慢地朝前走。
——你記住,你能騙的,都是那些相信你的人,而你真正能傷害的,正是最在意你的人。
他的眼底有片刻的茫然,唇邊一貫的笑容有瞬息的停頓。
什麼是相信你的人?他們願意相信,又與他何干?什麼最在意你的人?那種感情,他從來便陌生,亦不在乎。
然而,卻為什麼……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個身影,那些相信他的,被他欺騙過的人,那些本無關,卻被牽扯其中的人……最後,凝固在一人的影子上。
那個女子,本該是那所有過眼雲煙中的一個。但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是在他對她產生疑惑與好奇的時候?是之後那些偶然亦不偶然的點滴相處?是她望著顧萬山跌落懸崖時在他懷裡無聲流淚,讓他想起兒時同樣失去至親那些久遠記憶的那一刻?還是莫園裡淡淡相處的那些時光?或是那日在玄武湖,她站在櫻花樹下轉身朝他笑,她坐在船頭,將腳浸在湖中,濺了他一身水的時候?抑或是更早,早到那個夜晚,他將渾身發抖的她抱在懷裡,便開始了。
難道,這便是他最為不屑的宿命?
他從來不信,即便在生死邊緣,必死無疑的時候,他也能憑著自己強大的求生意志活下來,一步步走到今天,沒有什麼是掌握在別人手中的。
可是,既然如此,那些又算什麼?
再見。他想起方才那個少女對他說過。再見麼?不。
要摧毀一個人,是不是將他最珍愛的東西搶過來才是對他最大的折磨?很久很久,他才衛自己找到這樣一個理由,嘴角慢慢揚起來。
只是,或許連他自己也未發現,今天的他,有過許多的第一次。在玄武湖畔,第一次笑得那麼暢快,而此刻,第一次,他的笑,不再那麼篤定、從容,而是,帶著一絲說不清亦道不明的恍惚與惘然。
第貳佰叄拾伍章 贈簫
寶齡走進屋裡,只見到阮素臣一人,站立在視窗,望著天邊那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