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半夢半醒之間。不知什麼時候,船身微微一震,讓她徹底清醒過來。她睜開雙眼,彷彿能看到不安宛如一種生根的藤蔓,在天花板上迅速生長著。
她努力搖了搖頭,眉心的疼痛更厲。她一手掩住臉頰,一手緩緩的將枕邊的一堆衣衫整理好,仔細穿在身上,走了出去。
走廊裡一點風聲也沒有,燭光也全滅了。
寂靜的走廊上,只有裙裾拖地時發出的淅淅梭梭的輕響。她緩緩從每一個房門口走過,潮溼的霧氣和夜晚的寒露宛如幽靈一樣纏繞在她身上,不時閃出點點幽光。
突然,她止住了腳步。
黑暗中她明亮的眸子宛如兩顆晨星,閃爍不定。
她目光所觸,漆黑的房間裡似乎也透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光,剛好映出房門上兩個黯淡的字跡:“地三。”
她猶豫著,不知是否要進去。這時,裡邊傳來輕微的喘息聲。
聲音很輕很細,透出極度的痛苦,彷彿來自一隻垂死的母獸。
她用力一推,房門無聲無息的開了。
房屋裡搖曳燭火透過了藍色水晶的燈罩,將整個房間映得虛虛渺渺,宛如注滿了透明的海波。屋角那張大床上,垂地的帷幕已經被撕開,一重重散亂的纏繞在雕花的床樑上,整個大床看上去宛如一隻幽藍色的巨繭。
巨繭中央,一人趺跌而坐,二指抵住眉心,另一手結印胸前。他身體周圍三尺之內,都鋪滿了一圈晶瑩的寒霜。
相思打了個寒戰,目光挪移開去,只見紫石姬側身蜷縮在不遠處,領口撕開,整個胸前全被鮮血濡溼了,赤裸的胸膛不停的起伏。她艱難的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人的衣袖,而剛一觸到他的身體,就被一種無形之力震開去。
那人輪廓在光華後若隱若現,然而相思還是認出,那正是小晏。
他似乎已經就寢,頭上束髮的金環已經解下,長髮如雲一般在身邊散開。一身雪白的睡袍上幽光閃爍,讓他看上去宛如冥界魔君,突現凡塵。寒光中,他長長衣袖在身旁臨風飄舞,宛如張開一雙潔白的羽翼。
然而房間內分明一絲風都沒有。
四周一片死寂,海波一般的藍光被他漸漸凝聚,重塑。森然寒氣竟似已凝形而出,化作空氣中游弋著的無數冰雪精靈,又似乎化作諸天落下的無邊花雨,輪轉、護衛在他身旁。
然而,那無邊的寒氣似乎都在顫抖。
他身邊的微光也時強時弱,最終越來越淡。那張冰雕玉琢般的面孔上漸漸浸出了汗珠,彷彿他的身體正在承受著某種極大的痛苦。
——一種連神魔都不能承受的痛苦。
紫石姬突然爬起來,用力抓開自己的衣領,努力向後仰著身子,嘶聲哭道:“少主人,為什麼這樣,為什麼不肯要我的血?”
小晏痛苦的搖了搖頭,輕輕將她推開。
她卻又再次撲了上來,跪在他腳下,嘶聲道:“殺了我吧,或許這樣能解開月闕的血咒!”她滿面血淚,彷彿正在承受一種非人的折磨,秀婉的面容也整個扭曲起來。
相思已經面無血色,她顫聲道:“你對她作了什麼?”
小晏突然平靜下來,緩緩睜開雙眼。他雙眸中泠泠神光就宛如這無邊的夜色。相思全身一涼,驚退幾步,但是終於扶著門欄站立定身形,道:“放開她。”
小晏看著她,蒼白的臉上,悲憫和慾望痛苦的糾纏著。
那種悲憫,彷彿是德望俱高的大師,在萬人頂禮膜拜的時刻,突然中斷說法,走下講壇,用片塵不染的手指挑開長明燈,救起一隻撲火飛蛾,而後望著掌心那隻垂死的生靈。
然而他眼中神光變換,不時又閃過一絲魔鬼般的慾望。
那是對她身體的慾望。
相思似乎意識到什麼,她猛地轉身,向門外跑去。
身後風聲一帶,他雪白的袍袖就宛如流雲一般向她席捲而來。濃郁的寒香讓相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她剛要出手抵擋,全身已彷彿被蝶翼整個包裹起來,恍惚中只覺四周淡藍的幽光不住旋轉著,突然她身體重重一頓,竟已被他按在床上。
他的眼睛離她只有兩寸。
那廣如滄海的眼波里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與憂傷,仿如已洞悉了芸芸眾生的一切悲哀,也承擔著這些悲哀。
兩人目光相觸,相思猛然覺得一陣迷惘。她似乎已經漸漸忘記了恐懼和痛苦,只覺得眼前這個少年詭異的行止後邊一定藏著難以告人的秘密——一個讓他甘願承受一切孤獨與痛苦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