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這一驚非同小可,怎麼吳坎說起話來,難道他死而復生了?然而明明不是,他斜倚在椅上,動也不動。從床底望上去,看到萬震山的嘴唇在動。“什麼?是公公在說話,不是吳坎說的。怎麼明明是吳坎的聲音?”只聽得萬震山又大聲道:“招認什麼?哼,吳坎,你好大膽子,你裡應外合,勾結匪人,想在荊州城裡做一件大案子?”
“師父,弟子做……做什麼案子?”
這一次戚芳看得清清楚楚了,確是萬震山在學著吳坎的聲音,難為他學得這麼象。“公公居然有這門學人說話的本領,我可從來不知道,他這麼大聲學吳坎的聲音說話,有什麼用意?”她隱隱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只是朦朦朧朧的一團影子,一點也想不明白,只是內心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懼。
只聽得萬震山道:“哼,你當我不知道麼?你帶了那賣藥郎中來到荊州城,這人其實是個江洋大盜,吳坎,你和他勾結,想要闖進……”
“師父……闖進什麼?”
“要闖進凌知府公館,去盜一份機密公文,是不是?吳坎,你……你還想抵賴?”
“師父,你……你怎麼知道?師父,請你老人家瞧在弟子平日對你孝順的份上,原諒我這一遭,弟子再也不敢了!”
“這樣一件大事,哪能就這麼算了?”
戚芳發覺了,萬震山學吳坎的口音,其實並不很象,只是壓低了嗓門,說得十分含糊,每一句話中總是帶上“師父”的稱呼,同時不斷自稱“弟子”,在旁人聽來,自然會當是吳坎在說話。何況,大家眼見吳坎走進房來,聽到他和萬震山說話,接著再說之時,聲音雖然不象,但除了吳坎之外,又怎會另有別人?而且萬震山的話中,又時時叫他“吳坎”。
只見萬震山輕輕托起吳坎的屍體,慢慢彎下腰來,左手掀開了床帷。戚芳嚇得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公公定然發現了我,這一下他非扼死我不可了!”燈光朦朧之下,只見一個腦袋從床底下鑽了進來,那是吳坎的腦袋,眼睛睜得大大的,真象是死金魚的頭。戚芳只有拚命向旁避讓,但吳坎的屍身不住擠進來,碰到了她的腿,又碰到了她腰。
只聽萬震山坐回椅上,厲聲喝道:“吳坎,你還不跪下?我綁了你去見凌知府,饒與不饒,是他的事,我可作不了主。”
“師父,你當真不能饒恕弟子麼?”
“調教出這樣的弟子來,萬家的顏面也給你丟光了,我……我還能饒你?”
戚芳從床帷中張望,見萬震山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來,輕輕插入了自己胸膛。他胸口衣內顯然墊著軟木、溼泥、麵餅之類的東西,匕首插了進去,便即留著不動。
戚芳心中剛有些明白,便聽得萬震山大聲道:“吳坎,你還不跪下!”跟著壓低嗓子學著吳坎的聲音道:“師父,這是你逼我,須怪不得弟子!”萬震山大叫一聲“哎喲!”飛起一腿,踢開了窗子,叫道:“小賊,你……你竟敢行兇!”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有人踢開房門,萬圭當先搶進(他知道該當這時候破門而入),魯坤、孫均、卜垣等眾弟子跟著進來。萬震山按住胸口,手指間鮮血涔涔流下(多半手中拿著一小瓶紅水),他搖搖晃晃,指著視窗,叫道:“吳坎這賊……刺了我一刀,逃走了!快……快追!”說了這幾句,身子一斜,倒在床上。
萬圭驚叫:“爹爹,爹爹,你傷得怎樣?”
魯坤、孫均、卜垣、馮坦、沈城五人先後躍出窗子,大呼小叫地追了出去。府中前前後後,許多人都驚呼叫嚷起來。
戚芳伏在床底,只覺得吳坎的屍身越來越冷。她心中害怕之極,可是一動也不敢動。公公躺在床上,丈夫站在床前。
只聽得萬震山低聲問道:“有人起疑沒有?”萬圭道:“沒有,爹,你裝得真象。便如殺戚長髮那樣,沒半點破綻。”
“便如殺戚長髮那樣,沒半點破綻!”這句話象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入了戚芳心中。她本已隱隱約約想到了這件大恐怖事,但她決計不敢相信。“公公一直對我和顏悅色,丈夫向來溫柔體貼,怎麼會殺害了我爹爹?”但這一次她是親眼看見了,他們佈置了這樣一個巧妙機關,殺了吳坎。那日她在書房外聽到“父親和萬震山爭吵”,見到“萬震山被父親刺了一刀”,見到“父親越窗逃走”,顯然,那也是萬震山佈置的機關,一模一樣。在那時候,父親早已被他害死了,他……他學著父親口音,怪不得父親當時的話聲嘶啞,和平時大異。如果不是陰差陽錯,這一次她伏在床底,親眼見到了這場慘劇,卻如何能猜想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