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心生感激。
當日裡,他應該是等大師兄將我打得半死,再廢去一隻手腳,才將我救起的。那般樣子,我心裡所有的怨,所有的恨,發洩過後都會變成對他的忠,肝腦塗地。
而那日,只是大師兄的一腳,他便讓梅萼殘前來。
弱冠奪魁一戰,武林揚名,轉手卻就將手中利器轉與我,不過是為了告訴宮裡人我的位置。
宮主於我,不止恩。
相識相授,是為恩。
不相殘,不相逼,是為情。
恩授當湧泉相報,恩情卻何以為償。
莫唱陽關,真個腸先斷
他說恩情無以為報。
我懂得,我懂的。
也是如此,不知以何為償。
他將我抱在懷裡,一件一件絮絮地說,從他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到那次從印灰崖底被救上來,皇上竟是衣不解帶照料了他五日,卻在他睜眼後,便垂眼甩手,連著一個月都未過問。
他說,皇上的心思都用在你見不到的地方,他若真心待你,便不會讓你知道,只有是利弊權衡的表面功夫,才會大加張揚。
他說,皇上用過心思最多的人,除了你,便是我了。
他說,人人都道皇上機關算盡,便是落個求而不可得的下場,也是報應。只是他們不知,皇上真正要的,他不去謀求,是連一點手段也不屑用的。
他說,你可能信,皇上清傲如此,卻是信命數的。
我說,我信。他那般才智,那般相貌,天下求何而不可得?
不屑罷了,不屑罷了。
若即搖頭,不是不屑,是不捨,他捨不得。
他埋頭在我肩上,聲嘶啞。
他說,你們不知,盡天下之大,懂他的人卻只得我一個。
我勉強笑,撫著他的背,你自是聰穎,天下可還有你不懂的人?
須臾過後,卻是再也笑不出來,他下巴落在我的肩上,漸漸一片水溼漫開,在秋風裡冰涼。
冰涼,卻是灼人心肺。
我慌亂地抱住他,喊他的名字,若即,若即。
他說,這江山江湖都是他的,是皇上的,是宮主的,卻沒有一件是上丘禹的。
他說,你可知道,傾盡天下,拱手山河,卻無一物在懷的滋味?
他說,他就這般地,這般地過了二十多年,無一聲怨,無一聲恨。一直等到想要的來了,卻又捨不得去取,捨不得拖在身邊,一起受那百般的寒冷凜冽。
他的聲音是冷而模糊的,彷彿被煎烤過一樣的嘶啞,混雜著秋風,潮溼的悲涼。
我那麼緊地抱著他,我說,不要說了,我懂的,我都知道的。
他慢慢直起身子,他說,我本是打算,便這樣在宮主身旁一輩子,縱是再無其他,人生得一知己,聊以慰藉。可是你來了。
他攤開我的手掌,彎下身去親吻,臉上的淚滑下來,盛在我的手心。
他說,卻是你來了。
然後再不成聲。
我一動不能動,任他將臉埋在我的手心中,眼中一片模糊。
微微抬起頭,清醒冰涼地劃過臉頰,才見樹梢明月已升至正中,孤單照著一片空曠的夜空。
若即,即便你今日為了皇上再次負我,我也決不會有怨言。
只因我也是懂的,即便不如你,我也是懂的。
夜太涼,太亮,讓人心一片蕭索,無所遁形。
盡漢妃一曲,江空月靜
再醒過來,卻是渾身火燒火燎的一般疼,迷迷糊糊之間聽得人聲響,卻又含混不清。
手腳裡沒有一絲力氣,連眼皮也睜不開,突然一陣鑽心的疼從腹部傳來,驚然一聲尖叫,真正吐出口的,卻是氣若游絲。
旁邊的人覺著了,不冷不淡一聲:“醒了?”
聽出是百里的聲音,此時力不從心,便也只做沒聽見,不予搭理。
腦子裡細細地想,先前倒是發生什麼了,我是與若即一道在院子裡說話的,然後……
“然後你便暈死過去了。”百里好似會讀心一般,冷冷接了過去,“明知你這個身子是一點刺激也受不得,他是說了什麼,能讓你哭得閉過氣去,我倒是見識了。”
我口不能言,便做沒有聽見罷了。
他連連又是幾針下去,疼痛如電一樣鑽透四肢,好似渾身的骨頭血肉都是玻璃做的,被人拿棍子一片一片細細地砸成塊,碾成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