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驚人的是:
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他竟不是“聽”到的:
耳朵都未聞語音。
他只是“感受”到的。
──他感受到鐵手所說/要說/剛說了什麼。
這很可怕。
──不止因為鐵手能有這樣深厚的內力,而是因為鐵手這麼年輕就有這般深厚的內力而更加可怕。
“好個‘一氣貫日月’,沒想到,你在六扇門修煉了這些年,身子沒給淘虛,卻還練成了人家八輩子都練不來的絕世內功。”八無先生道,“我本來有點為你擔心,現在看來也可免這個心了。”
他又摸了摸鬢角的眉毛,道:“不錯,‘想容花’有麻藥的成分,我讓她先迷昏上一個時辰,之後自然會醒,她睡了,讓藥力充分發作,刀傷也會好快些,而且省了她的焦慮擔心。”
他又像是很努力的提著一雙眼袋去瞅鐵手,“你很關心她是吧?你和她很合襯登對。”
鐵手靦腆的笑道:“我跟她是好搭檔,也是好兄妹。”
八無先生“哦”了一聲,又用手去摸他自己的眉毛:“嗯……你真的是這樣想嗎?我看她可不是這樣想吧。尤其這時候,她……”說到這裡,指了指臉頰。
鐵手卻不想再談這令他尷尬的話題,只誠懇地說:“前輩其實還是關心著江湖人,還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管不平事呢。您不但有心要治龍姑娘的傷,更關心在下不足掛齒的安危,您仍是當年‘毒行其是’溫絲卷!窮時憂柴米?您的毒一向只救人,不害人,您救的人若每人捎來一擔柴,恐怕這鎮上的人來年也不用上山了。我看您依然是濟時肯殺身、危時勇成仁的俠道前輩,當年貴門對您的誤會,只在您救了該救的人,但卻是門裡要殺的人而已。這種誤會不難解說,在下就認識些有作為的武林名宿,大可為前輩背上的冤屈說幾句話,前輩又何苦自棄自隱、在這飛瀑潭邊賣崩大碗呢!”
鐵手這番話,倒不運內力,只朗宣告說的。
溫八無劇烈的嗆咳了起來。
他彎著背、躬著身、哈著腰,咳得像嘔心吐肺似的,看了也讓人覺得心酸,卻見他咳過了之後,神情卻又是無比舒暢的。咳過了後的他,喉底裡似然傳來一陣嗚咽之聲:彷彿那兒正堵塞了一隻什麼未成型的雛物在呻吟哀訴似的。
“賣崩大碗有啥不好?我還賣過斜山蓮、翻山梅、百歲雞、半百殘鴨呢!”八無先生道,“反正,不求人,就是福。我這些年來,看到的武林同道,未成名的悲慘、已成名的太累,正經的引火焚身,不正經的遭人抹黑;有實力的招尤惹禍,沒實力的聲消形滅。當個江湖人,成群結黨,黨同伐異,竟比當官的、從商的還苦!我這給老字號一腳踢個破教出門,反而正好!我獨來獨往,誰的面子也不搭理,悠然自得,閉門造車,固步自封,我孤我僻,我死我事。這都不知多快活自在!我知道你在江湖上有雙鐵手鐵腕鐵肩膀,誰不賣你三分情面?我也曉得你在六扇門裡很孚眾望,道上好漢無不以你們馬首是瞻,哪個不知四大名捕是秉正仗義決不貪贓枉法的人物?但你威風是你的事,我可不羨慕。我只求無聲無息的活著,寂天寞地的過活也行,但我不求驚天動地,也不要呼風喚雨,你找人為我解說?謝謝。我已習慣了讓人誤解,萬一人人都知我重我,我反而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人要量材適性,我自暴自棄,其實是自得其樂。鐵二捕頭,你就少操這個心吧!我反正什麼也沒有,頭在上,腳在下,天下地上,都無不去得!”
他摸摸眉毛又說:“我至多去別的山窮水盡的地方,還是山明水秀處賣我的‘玻璃貓’。”
鐵手原本是因為龍舌蘭的傷,而渾沒了心情。他素慕八無先生“身在毒門卻不肯下毒害人反而以毒攻毒的為好人解毒”以致遭同門誤解排斥的為人風骨,是以故意出言相激,並以語言相勵,希望激發這看來滄桑滿倦意的老人家起善心濟世,為遭毀容的龍舌蘭妙手回春。
他剛才聽得什麼“斜山蓮”、“翻山梅”、“百歲雞”、”半百殘鴨”的名稱,本有好奇,但心懸於龍舌蘭,都沒追問,而今聽得“玻璃貓”,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玻璃貓?那到底是啥?”
八無先生兀地笑了一笑,又嗆咳了兩聲:“那是什麼?那隻不過是世人愛玩愛耍的新花樣!‘玻璃貓’不算什麼?我還有‘冬不足’‘吃不了唱著走’、‘魚尾龍’呢!”
鐵手更丈八金剛,不明所以,只奇道:“冬不足?吃不了唱著走?”
八無先生看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