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俊道:“如果大都護一定要搶佔上流,那麼安西與河西一戰將在所難免,但如果大都護能夠甘居下流,那麼西北兩大漢統藩屬要和平統一將是有可能的。當然,只是可能。”
“甘居下流?”張邁皺了皺眉頭:“你的意思,是要西北一統之後,由曹議金來做領頭人?”
“正是!”靈俊道:“我棄曹令公而選擇大都護,就是因為我知道曹令公是無法屈居大都護之下的,而大都護則有可能所以我過來了。”
張邁冷冷地看了靈俊兩眼,似乎在懷疑他到底是來投靠自己還是來做曹議金的說客,哼了一聲,道:“他曹議金憑什麼壓在我頭上?論功勞,他不過平定了沙瓜二州,而我卻縱橫萬里!論戰績,他對外可曾打過一場大勝仗?對甘州回紇也好,對高昌回紇也好,他用的手段只是苟且偷安、沒有未來的和親。論器量,哼,他可有我這般傲視諸胡的氣派?漢人在他曹議金麾下並未顯得尊貴,沙州境內回紇人依然橫行,可是在我治下呢?境內的胡人紛紛搶著做漢人,境外的胡人提起我就如狐狼聞到老虎的味道,談我張邁而變色!論人才,我麾下雄兵如雲,強將比比,而且隨著局勢的發展還在越戰越強!沙州在他治下卻越變越弱,如今歸義軍軍中有戰無不勝如楊易者否?有文武俱佳如郭洛者否?有智勇雙全如薛復者否?有如猛勝虎狼如石拔者否?就算原本有這樣潛質的人才,也因為歸義軍太久沒仗打而廢掉了!”
說到這裡張邁哈哈一笑,說:“我對外雖然對曹議金客客氣氣,實際上真論起來他是樣樣都不如我,既然他樣樣都不如我,我憑什麼要讓他壓在我頭上?嘿,那樣就算我肯,我手下的兄弟們也不肯!”
張邁豪情迸發之際靈俊沒有打斷,只是默默地等待張邁說完,才道:“大都護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不過我仍然認為大都護可以也應該暫時屈居下流,因為……”他往張邁的滿頭黑髮一指:“因為大都護比曹令公年輕!”
“年輕?”
“對,年輕!”靈俊道:“曹令公年紀已經很大了,最近兩年身體又一直不是很好我可以明確地說,他的日子不會很長,如果大都護能夠相忍為國,那麼曹令公雖能在他身前得到一統西北的虛名,但在他身後,大都護卻一定會以西北第二任的身份承繼起這份大業!”
靈俊說這段話時語氣十分平靜,但每一個詞語卻都鏗鏘有力!
相忍為國……當靈俊提到這四個字時,張邁忽然想起了郭師道,本來滿腔的傲氣忽然化作默然,尋思:“當初還在新碎葉城的時候,在燈下谷的時候,在怛羅斯俱蘭城的時候,我做的許多事情其實都侵了岳父的權,可他居然一再容忍於我,為的是什麼?我火燒馬斯烏德,夜襲昭山,飛越沙漠,決戰燈上城這些戰功其實岳父也都有機會攬為己有,但岳父還是默許我建構一個屬於我的神話,為的又是什麼?”
郭師道為的就是四個字:相忍為國!
為了大局,所以犧牲區域性,為了未來,所以忍耐現在。
同時,這也正是老子所說的“欲先取之,必先與之。”
再看看靈俊,老和尚正期待著自己的答覆。
張邁站起身來,向靈俊行了一禮,這一禮雖是向著靈俊,但此刻他心裡想到的卻是郭師道。
“大和尚,”張邁道:“多謝你的提醒,接下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高昌城外,兩軍對沖,高昌軍這邊結成的是一個接近方形的陣勢,當然,騎兵陣不可能有步兵陣那樣齊整,可安西軍那邊卻實在顯得太不齊整了三府折衝兵分作三撥,從正面、左側、右側一起衝來,三部人馬竟然都面向一個目標回紇的主旗!
這一仗,不為殺人,甚至不為將敵人衝散,也不在乎別的什麼目的,唯一一個簡單明瞭的目標就是奪取主旗!
步兵野戰以結陣為尚,一個守住陣腳的步兵陣可以抵擋住遠多於自己的騎兵衝擊,騎兵作戰則以靈活取勝,安西唐軍自起事以來所遇到的敵人如薩圖克、阿爾斯蘭等在以騎兵對精銳步兵的經驗上都比較欠缺,儘管他們的祖先曾在唐軍的陌刀之下吃過苦頭,但那已經久遠得近乎傳說,沒有切膚之痛胡兒們總是難以真正意識到今日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已經不是過去幾十年任由他們欺凌的漢人,所以薩圖克和毗伽都犯了一個相同的錯誤,那就是以輕騎去正面衝擊安西奚勝的步兵陣。
而現在,石拔麾下的騎兵卻以更加靈活的姿態衝了過來,石拔沒有嚴格控制手下作戰方式的習慣,他們要怎麼打隨他們的便,但三支部隊的延長線卻永遠對準了敵人的主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