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趕緊攙扶起了馮道,低聲說道:“放眼四海,能心懷仁義者無力問鼎天下,有力問鼎天下者皆不能以蒼生為念,唯有張龍驤。既為雄主,復是仁君,甘隴之興旺、秦西之安定,皆為明證也!範質昔日之西行也,非為一己富貴。今日之東行,也不是為了一國之成敗!皆是為天下蒼生早日脫離苦海也!願國老亦以天下蒼生為念,有以教我!”
馮道挽住範質的手,也是低聲說道:“中原之事,可急,可不急。”
範質喜道:“何以可急?何以可不急?”
“可急者,”馮道說:“如今之晉也,雄兵出外,國庫空虛,石氏沙陀也,得國本來不正,如今又不得士心民心,劉知遠在西鎮漸不服管,桑維翰於中樞苦不能制。四方憚中原國力,暫不敢動,而不知內裡極度虛弱,張龍驤若能遣人運天策之旗幟,傳之於襄漢之間,策反一節度使,令其傳檄於洛、汴,石晉國本便將動搖,而劉知遠或可一說而降,未可知也。長安若拔,洛陽可席捲而得。二京既取,以一軍向東略山東,一軍向北略河東,一軍向東北取河北,一軍順汴河取淮泗,四方鎮守,斷不敢再拗天策之軍威。今年之內,北方便可平定!”
範質沉吟道:“如此行事,恐怕操之過急。”一來他也知道天策大唐的家底,在現階段未必支撐得起這樣的大戰略,二來他更知道張邁的既定大戰略不是這樣的,要為馮道幾句話而改變這個大戰略方向並不現實。有很多時候是明知敵人虛弱而不能取,只因為自家底子也弱。
馮道點了點頭,道:“吾亦知漠北之事未決,張龍驤未必能安心用兵於東。若如此,則中原可不急也。漠北之事,張龍驤自有方略,不牢老朽操心。然軍威既盛,尚須設法取得士林輿論,為龍驤造‘王道’大勢!使王道大勢與常勝軍威相配合,則天下一統,只在時間問題,越是遲緩,或者越是萬全。”
範質喜道:“如何造勢?”
“王道者,於國,在於一個仁字,於家,在於一個孝字,於學,在於一個儒字。”馮道問道:“秦西果有免稅減租之仁政否?關中父老,果如你信中所言般讚譽張龍驤否?”
範質道:“這個自然,若有半句虛言,願雷神殛我!願天地滅我!”
馮道道:“若如此,其一,先使關中邊界更加寬縱,使東西往來,更加方便,寧可縱奸細出入,莫防範士林書信往來。而務必使得中原儒林,得以各種渠道確知確信秦西之仁政,也使得中原與西北儒林之聯絡日漸加深。如此日久,則關中東西之民間仍為一體,關中東西一體,而甘秦又復一體,如此則甘隴之與中原,不可切分矣!士林既統一,便可使得彼此士人輿論,此呼彼應、彼呼此應。雖居二君之下,猶如同處一國之中也。先秦時,戰國各家的彼此呼應,起到的就是這樣的效果。秦始皇能一統天下。不只是靠武力而已,在其先也,已有上百年文化混一作為積澱。甘隴與中原本屬一體,這個過程便會更快更易。”
關中平原是一馬平川之地,如今因為政治軍事原因人為地割裂成東西兩部分,饒是如此,要想真正割裂東西之間的民間交流也十分困難,所以王仁裕能輕而易舉地拿到老家的家書。這時馮道的意見,則是要讓關中的邊境管束得更寬易,以方便東西的文化交流。這對天策來說就是順水推舟的事情,毫無困難,當下範質點了點頭。
馮道又說道:“孝者,小者奉養,其次不辱。至大之孝,在於尊親!尊親之至,莫大於以天下養。張龍驤既以痛失怙恃,則當顯祖。因此你必須要設法知道張龍驤之祖源。你說張龍驤夢中呢喃,是河北、山東口音?”
範質道:“是。”
“既如此,當從此處有所突破。”馮道:“張龍驤久在西域,或不知宗族之重。但你既為其臣宰。當細思之,從一切可能之細節,考其族源所在。既得天下,若不尊親,何以明孝!”
範質道:“是!”
馮道又道:“仁、孝之外,在於崇儒。”
提到這一點。範質便忍不住雙眉蹙起。
在秦州的國人會議上,張邁就已經公開宣佈,天策大唐要建立的將是一個尚武之國!雖然張邁也並未反儒,然而要讓他旗幟鮮明地崇儒,範質覺得。或許張邁會覺得沒有必要。至少,他沒有把握能說動張邁。
馮道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似乎知道了他的心思,問道:“我聽說張龍驤提倡尚武,你可死在擔心此事?”
“不錯。”
馮道微微笑了起來,道:“糊塗!張龍驤雖然尚武,但他尚武,與我們的崇儒,根本就沒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