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寬闊,路邊是亮汪汪的魚塘,本能使我閃到大路中間,她莫妙其妙地也把龍頭拐到中間,我再次閃到路邊,她再次也拐到路邊,像貓戲耗子。眼看撞上,我騰地再一次向路中間閃,心想,如果她再拐過來就儲存自己消滅敵人將她推倒在地。螳螂捕蟬瞻前不顧後。我顧了,但晚了丁點兒。一輛飛馳而來的上海牌轎車剎車不及,我也躲閃不及,飛爬列車的經驗告訴我,左右閃讓必橫屍當場。電光石火間,我騰身前衝,“砰——”車頭在我屁股上狠咬了一口,我飛彈起來,像一葉雕零的花瓣在空中飛旋,飛臨一棵梧桐樹時,我擰身抓住了橫出的枝椏,身不由己連做了幾個大回環。梧桐樹彷彿當即為我精彩的演技所動,一抖身軀,殘葉在空中興高采烈為我伴起舞來,枝椏沒一點兒器量,“咔嚓”做了甩手掌櫃,“轟隆”一聲巨響,我就猶如一枚重磅炸彈落到魚塘裡了。
(4)
有知覺時,聽到一個女人向誰在訴說:
“她……她本來是朝前走的,突然瘋了樣扭頭向我衝來,我讓左她衝到左,我讓右她衝到右……”
“不要開脫罪責,情況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還是說說你與這革命少年有啥仇,為啥要風霜刀箭左逼右逼置他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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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枉啊鄧秘書,人可是你們撞的啊!”
“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門專員,你可要為我作主啊。我根本就不認識啥道啊魔的,我真是在避……避讓啊……”
女人急得大哭,撲咚一聲,像是跪下了。跪下說的話就經不住推敲。她說她老公雖然是右派,但她祖宗八代都是貧僱農,連只螞蟻都沒踩死過。說她有次無意中把一隻叮她的蚊蟲翅膀給拍斷了,還發揚了救死扶傷的革命人道主義精神進行了救護,傷心了個把月……嗑嗑叨叨了半天,話鋒一轉,說這一切在老天爺檔案館都有案可查,足可證明她對生靈的熱愛,證明她的無辜……她沒陳述完,被先前說話的那個男人一聲猛喝給打斷了,說她裝瘋賣傻也逃脫不了罪責。她又哭,哭得只有那麼悽切了,就像死了老公。她說:
“鄧秘書,說話得負責任啊。我歷史清白,真的沒有前科案底,若不相信,你可以打電話給老天爺,請他叫秘書把檔案調出來檢視啊……”
我頭腦清醒,意識也不糊塗,除感到還不太圓潤的屁股有點兒隱痛,全身有點兒痠軟外再無不適。我睜開眼,像大夢初醒樣誇張地伸了個懶腰,發現自己身在一農家房屋的床上。房屋簡陋、幽暗,與我和母親居住了十餘年的家不分伯仲。一縷帶了點兒溫度的陽光像玉米粒兒一樣厚實飽滿地洞窗而入,在地上變得稀疏零落,清揚寒冷。床前有三個人,兩個男人一個女人,兩個男人從未晤過面,女人是騎腳踏車的女人。眾皆一驚,女人喜極,摟住我又開始語無倫次:
“乖耶,你終於回來了,不然……不然……老天爺咋說的,你快告訴他們吧……”
年輕男人一把拉開騎腳踏車的女人,中年男人湊過來,和藹可親,握住我手,笑眯眯的臉龐活像彌勒佛:
“小朋友,醒了?”
“廢話!”
我厭惡地白了他一眼,抽出手,從鼻腔哼出一句。彌勒佛不自再了,臉皮下像有蟬蟲在拱,一陣跳顫,笑容消失了。一旁神氣活現的年輕人頓時誠惶誠恐,向我一凸魚泡眼:
“你是不是團員?對專員如此無禮!”
我迎著年輕人目光,眼睛比他瞪得還圓:
“哈叭狗!不就是個小小專員?本……本人連省委書記也敢罵也敢打,你信不信?”
說完,我輕蔑、不屑、鄙薄地又冷哼了聲,就像出京城打鞦韆飛揚跋扈的小王爺。中年人臉皮又跳顫了,顫出了一種恍然大悟而又疑惑的表情。他說:
“嗯,好好……你從哪兒來,叫什麼名字?”
“哼!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梅關雪是也。至於從哪裡來,你管不著。”
“哈哈,哈哈哈哈……老鼠兒子會打洞,將門子弟膽戳天。我就說嘛……哈哈……”
中年人大笑,笑得暢快之極,笑得我莫名其妙。他伸手親切地在我頭上摩挲,彷彿解了心裡好大一個疙瘩。笑過了,又問我是不是來下鄉鍛鍊的。表情關切、慈祥、甚至可以說愛戴有加。我一點兒沒受感動,本姑娘什麼人沒見過?想套我,沒門兒!我仰起頭挺了挺自以為尊貴的鼻子:
“是咋樣?不是又咋樣?”
“哈哈,好小子,還在生氣?叔叔不是故意撞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