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有些懶洋洋地起來,穿了衣裳出了艙門,然後,在一陣奇異地寂靜之後,發出一聲呼喚:“阿漢。”那聲音裡不尋常的緊崩讓懶豬也不能不立刻爬出艙來,抬頭處,看到漫天刺目地驕陽,以及陽光下……傅漢卿剎時間蒼白了臉:“這是哪,這裡出了什麼事?”
第九十四章 悲慘世界
小船四周,竟然飄浮著無數屍體。放眼望去,男女老幼,士農工商,各色衣衫,各式打扮,各等樣貌,如今俱作水中游魂。有的屍體已然發漲變色,有的卻似喪命不久,身下多壓著一兩塊浮木,藉以飄在水上,但不知是飢寒太過,還是在水中飄浮太久,終究還是不能生存。傅漢卿愕然四顧,臉色愈發蒼白起來,忽得一掠而起,掠至一處浮木前,從一個死去婦人手中,抱起了一個嬰兒,才掠回小船。也許是因為想要保護孩子,所以母親至死一手仍吃力地死死抓住扶木,一手仍努力把嬰兒放在在木板上方,減少被冰寒江水的浸泡。狄九微微蹙眉,看著傅漢卿笨手笨腳地抱著孩子,手抬起來,無比雄渾的內力卻根本不敢往那脆弱的嬰兒身上傳去。狄九湊近過來,看看嬰兒已經冷得僵掉的小臉,輕輕試了試鼻息,微微搖頭,把孩子奪下來:“他已經死了。”傅漢卿茫然抬頭,眼神幾乎有些恍惚:“可是,我剛才好象看到他動了一下,好象……”“也許那只是江風……”狄九輕嘆:“孩子都僵了,死了最少也該有……”傅漢卿略有迷茫地打斷他的話:“可是,不應該的,他的孃親那樣那樣的努力,想要讓他活下來,我剛剛明明看到……”狄九一語不發,輕輕抱住他。他不是悲憫慈善之人,打動他的,於其說是這滿眼浮屍,莫若說是傅漢卿這一瞬間的迷茫悲傷。傅漢卿沉默,他自覺從來不是什麼特別善良的人,然而,這麼多的死亡,忽然間逼到眉睫之間,實實在在,太過觸目驚心。如此驕陽,如此麗日,如此天地,如此……死亡!他回抱著狄九,良久才問:“這是怎麼回事?”狄九苦笑:“不知道,不過,我們很快就能知道。”棄船而登上近岸處最高的山峰,取出傳信煙花,狄九略有遲疑,但還是對空放出。未過多時,便見一人身影矯健如龍,攀山越石而來,隔著老遠,已是一聲朗喝:“何人放出本教緊急聯絡煙花。”話音未落,卻見眼前一道寒光閃過,一塊玄鐵令牌已是插著臉頰深深打入一旁大樹樹幹。來者伸手取令牌,手尚未至,藉著樹影間的陽光已看出令牌上的紋符,身形一震,再不敢碰觸令牌,屈一膝遙遙拜下:“晉安分壇鄭越飛,拜見天王,願領天王詔命。”樹影深處,狄九的面容時隱時現:“這江上無數浮屍是怎麼一回事?”“稟天王,此江上游與曲江相通,這此屍體是從曲江流過來的?”“曲江又為何有這麼多的屍體?”“曲江以江劃國,南為楚國,北是息國。兩國隔江而治。如今楚地大亂,秦國軍隊已是破關而入,一路橫掃楚境。楚國將軍各自為陣抵擋秦軍,殺戮極之慘重。兩軍交戰之處,五百里內,百姓難有活路,至有無數百姓,四下瘋狂逃亡。明知曲江水急,江對面又有息國重兵防守,楚國百姓還是拼了命涉水逃生。很多船根本沒有機會到達對岸,便被魏人以亂箭或長木逼翻,死傷慘重。能有機會避開魏軍,過河偷生者十不存一。”傅漢卿失聲道:“息國人怎麼能這樣?”他雖躲在狄九身後沒露面,但鄭越飛也聽說過天王與教主同行離教之事,此時聞言,心頭更是微震,猜是教主發問,語氣便越發恭敬了:“息國也有為難之處?息國本來就是貧窮的小國,以前還要靠向楚國稱臣納貢,認宗主國,以便在這亂世中生存下去。近年連遭天災。國中財力本就難以支援了。如今無以數計的楚人蜂擁而來,地方官員,軍中將領,想來都被嚇得不輕。開江撤禁很簡單,但楚人數之不盡,來之不絕,萬一四方逃難的楚人都知道這邊有生路,全部趕來此處,又去哪裡籌來那麼多救濟的米糧,讓這麼多楚人生存在境內,若無力保證最基本的衣食,萬一楚人做起亂來,又當如何是好?”“就沒有人肯伸出援手嗎?讓那麼多難民輾轉呼號,涉水而死?”“此地本為數國國境相交之地,各方官府甚嚴,富戶雖多,也受諸多限制,似這等涉及他國事他國百姓之事,很少有人敢出來自惹麻煩,更何況,楚人的災民太多了,誰家也沒有足夠的財力來救濟安頓,再說如此市恩於他國百姓,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麻煩不小。”傅漢卿沉默無語,只轉頭看山下江中浮屍無數。楚國的災難他早已知情,但因為那是太過遙遠的地方發生的事,再多悲慘再多苦難,世人也往往不過喟嘆幾聲作罷。然而,親眼目睹這樣的死亡,親耳聽聞這樣的無助,實在很難有人可以完全不受觸動。狄九嘆口氣,輕聲道:“想做什麼,都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