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是給他一個表示,把手從樹葉中間、從白色花朵中間一下子伸過來,那就足以說明她知道他就是那個孩子,她十四年前生下的兒子,被她拋棄了,但離得不是太遠。遠得剛好讓大家都煩透了,因為她並沒有徹底走掉,又近得足以嚇著大家,因為她四處亂竄,神出鬼沒,還在甘蔗田裡用低低的、甜甜的女嬰的聲音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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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樂 第二章1(5)
也許她伸手了。也許那是她的手指在樹叢中間動彈,不是小樹枝,可是在那樣微弱的光線裡,他連自己的膝蓋從褲子的破洞裡頂出來都看不清,也許他錯過了那個可能同樣意味著恥辱和幸福的表示,也許起碼如此,而不是那種內心空虛,被他從此帶在身上,直到1925年秋天才有了個傾訴的物件。這個人名叫多卡絲,顴骨上印著蹄子印,比他的同齡人更瞭解那種內心空虛是怎麼一回事。她為他填補著空虛,正如他為她填補空虛一樣,因為她的心裡也是空空蕩蕩。
也許她的空虛更糟糕呢,她可認識自己的母親,甚至為了她記不得的某次頂嘴還捱過她的耳光。不過,她臉上挨的那一巴掌,那啪的一聲,又疼又燙的感覺,她卻清楚記得,並且告訴了他。可真燙啊,她對他說。在她捱過的所有耳光裡面,那一次她記得最清楚,因為那是最後一次。她從她最好的女友家的窗戶探出身去看,因為那些叫喊聲不是她夢中的一部分。它們在她的頭腦之外,在大街上。還有奔跑。所有人都在奔跑。是為了水?水桶?在小鎮另一頭擦得鋥光瓦亮、停得穩穩當當的救火車?那所房子進不去了,她的晾衣夾娃娃就在裡面擺成一排。在一個煙盒裡。可她還是想去把它們拿出來。她光著腳、穿著睡衣跑過去拿它們,並且向她的媽媽大叫,那盒娃娃,那盒娃娃還在櫃子上面呢,我們能去拿嗎?媽媽?
她又哭了起來,喬把她緊緊摟住。易洛魁天空從窗前飄過,如果他們真的看見了它,它就像蠟筆一樣給他們的愛上顏色。就在那時,好一陣沉默之後,他會從椅子上提起他的“克婁芭特拉”樣品箱,在開啟之前逗一逗她,把住箱子蓋,讓她沒法馬上看到他在瓶瓶罐罐和香水盒底下藏了些什麼;那是他為她帶來的禮物。就是那小小的蝴蝶結拴住了他們的日子,與此同時,城市的天空將它那桔紅色的心變成了黑色的,好把星星久久隱藏,然後再一個一個接一個地拿出來,像禮物一樣。
到那時候,她已經將他手上的角皮按回去,為他清潔了指甲,塗上透明的指甲油。談起聖路易斯東區時她哭了一會兒,玩著玩著他的指甲又高興起來。她很高興,那雙在毯子下面託擠她、揉搓她的手被她處理過了。被她用他樣品箱裡一個瓶子中的潤膚膏塗抹過了。她坐起來,把他的臉捧在手裡,親吻他那顏色不同的兩隻眼睛的眼皮。她說,一個給我,一個給你。一個給我一個給你。給我這個,我給你那個。給我這個,給我這個。
他們儘量不叫出聲,可是忍不住。有時他用手掌捂住她的嘴,以免讓樓道里路過的人聽見;要是他能的話,要是他及時想到,他就咬著枕頭憋住自己的叫聲。要是他能的話。有時他以為自己已經憋住了,因為枕頭的一角的確咬在他的嘴裡,然後他就聽到自己一出一入、一出一入的呼吸,那隻能來自他疲倦的喉嚨的叫喊已進入了尾聲。
她為這個笑話他,笑啊笑啊笑個不停,實在受不了了就騎在他的背上用拳頭猛擂。然後,當她筋疲力盡、他也快睡著的時候,她便俯下身,嘴唇貼著他的耳朵根說起自己的計劃。墨西哥,她耳語道。我要你帶我去墨西哥。太吵了,他嘟囔道。不,不,她說,正合適。你怎麼知道?他質問道。我聽人家說的,人家說桌子是圓的,鋪著白桌布,還有小娃娃燈罩呢。要在你入睡後很久才會開門呢,他笑著說。這就是我的入睡時間,她說,去墨西哥的人都是白天睡覺,帶我去吧。一直到星期天早晨上教堂的時候他們都在那裡,而且白人進不去,伴奏的小夥子有時還會起來跟你跳舞。哎喲,他說。什麼哎喲,她問。我只不過想跟你跳跳舞,然後在帶檯燈的圓桌旁坐坐。人家會看見我們的,他說,你說的那些小檯燈大得足夠讓人看見誰在那兒。你總是這麼說,她格格笑了,上回就是,根本就沒人看我們,他們玩得那麼起勁,再說墨西哥棒就棒在誰也不能看見桌布下面,他們能嗎?他們能嗎?你要是不想跳舞,我們可以就在桌子旁邊坐著,在燈光下裝得特別酷,聽聽音樂,看看別人。誰也不能看見桌布下面。喬,喬,帶我去吧,說你會帶我去。你怎麼離開家呢?他問。我會想辦法的,她低聲哼道,就像平常一樣,說行吧。這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