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分(3 / 4)

死老鼠。它身上溼漉漉的,細長的尾巴令人噁心地下垂著。“扔了它。”我厭惡地說。“為什麼?為什麼要我扔了它?”他不滿地問。“噁心,難道你不噁心嗎?”我說。他沉默著。我聽到死老鼠掉到磨眼裡的聲響。“小舅,你說,他們會把我們怎麼樣?”他憂慮地問。是啊,他們會把我們怎麼樣呢?門外,哨兵們換崗了,街上,嘩啦啦一片水響。換崗計程車兵像馬一樣打著響鼻,一個兵說;“真冷,這哪裡像八月裡的氣候!是不是要結冰了?”“扯淡!”另一個兵說。 “小舅,你想家嗎?”司馬糧問。一陣難忍的鼻酸。熱乎乎的炕頭,母親的溫暖懷抱,大啞二啞的夜遊,灶臺上的蟋蟀,甘美的羊奶,母親格巴格巴響著的骨節和沉重的咳嗽,大姐在院子裡的痴笑,夜貓子柔軟的羽毛,家蛇在囤後捉老鼠……家,叫我如何不想你。我費力地抽著堵塞的鼻孔。“小舅,咱倆跑吧。”他說。“門口有兵,怎麼跑?”我小聲問。他抓著我的胳膊,說:“你看這杉木杆子。”他把我的手拉到直通屋頂的杉木杆子上。杉木杆子水淋淋的。他說;“我們順杆爬上去,頂開鐵皮,就鑽出去了。”我憂慮地說:“爬上去怎麼辦?”“跳下去呀!”他說,“跳下去我們就可以回家了。”我想象著站在生滿鐵鏽、哐哐作響的鐵皮屋頂上的情景,腿肚子不由地哆嗦起來。“那麼高……”我囁嚅著,“跳下去會把腿摔斷的。”他說:“沒事,小舅,我保你沒事,春天裡我就從這屋頂上跳下去過,屋簷下是一片丁香樹,樹枝軟得像彈簧一樣。”我望著杉木柱子與屋頂鐵皮的接合處,那裡透下了一圈灰色的光線,明亮的水沿著杉木,一片片地滲下來。“小舅,天就要亮了,上吧。”他焦急地催促我。我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我先上去,把鐵皮頂開。”他老練地拍拍我的肩膀,說,“讓我踩一下。”他雙手抱住水滑的柱子,身體往上一聳,雙腳便踩在了我的肩膀上。“站起來,”他催促我,“站起來呀!”我雙手扶著杉木柱子,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幾隻伏在柱子上的老鼠唧唧叫著躍到地上。我感到他的雙腳在我肩上一用力,身體就像壁虎完全貼到杉木柱子上了。藉著那線微光,我看到他的雙腿一屈一伸地往上蹭著,儘管蹭一蹭,滑一滑,但他的身體終究是逐漸升高,終於頂著房頂了。 他用拳頭搗著鐵皮,發出喀啦啦的巨響,積水從鐵皮縫隙裡灑下來。雨水漏在我的臉上,流到我的嘴裡,水中有一股腥鹹的鐵鏽味,還有一些鐵皮碎屑。他在黑暗中粗重地喘息著,併發出拼命使力氣的聲音。鐵皮嘎嘎地響了一聲,隨即便有瀑布般的積水瀉下來,我雙手急忙摟住杉木柱子才沒被衝下磨臺。司馬糧用腦袋頂著鐵皮,擴大洞口。鐵皮在黑暗中彎曲,終於斷裂。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天窗開出來了,灰白色的天光洩露進來。在那灰白天上,掛著幾顆沒有光彩的星星。“小舅,”他從高高的樑柱上往下說,“我先上去看看,然後下來救你。”他的身體住上聳著,腦袋從天窗上探出去。“有人上房!”門外計程車兵大聲喊叫著。然後便是幾道火舌照亮黑暗,子彈打得鐵皮啪啪響。司馬糧摟著柱子,吱溜溜地滑下來,險些把我的頭砸扁。他擼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呸呸地吐著嘴裡的鐵屑,打著牙巴骨說:“凍死了,凍死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過去了,磨房裡漸漸明亮起來。我和司馬糧緊緊地摟在一起,我感到他的心臟緊貼著我的肋骨,像發燒的麻雀一樣急速跳動。我絕望地哭著。他用圓滑溜的腦門輕輕地碰著我的下巴,說:“小舅,別哭,他們不敢傷害你,你五姐夫是他們的大官。” 現在能看清磨房裡的情景了。十二盤大磨閃著青色的威嚴光芒,我和司馬糧佔據著一盤。司馬糧的大伯司馬亭佔據著一盤,他鼻子尖上掛著水珠,對著我們擠眉弄眼。其餘的磨頂上,蹲著一些溼老鼠。它們擠在一起,小眼睛黑又亮,尾巴像大蚯蚓。它們既可憐又可憎。地面上汪著水。屋頂上還在往下滴水。司馬支隊的官兵大多數互相依靠著站立,他們的綠軍裝緊貼著皮肉,變成了黑色。他們的眼神和臉上的表情,與磨盤上的老鼠驚人地相似。被裹挾進來的老百姓,大多數聚攏在一起,只有少數混雜在司馬支隊裡,好像玉米田裡的穀子。老百姓男女混雜,男多女少,有幾個孩子,在他們母親的懷抱裡,像病貓一樣哼哼著。婦女們都坐在地上。男人們有的蹲著,有的靠著牆站著。磨房的內壁曾經刷過石灰,石灰受潮,沾在了男人們的背上,改變了他們的顏色。從人群裡,我發現了斜眼花。她舒著雙腿,坐在泥水中。她的背倚在另一個女人的背上。她的頭歪在自己的肩膀上,脖子好像折斷了。獨奶子老金坐在一個男人的屁股上,那男人是誰呢?他趴在地上,臉歪在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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