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一樣哭喪著臉站著。我搜尋著,不相信他們能掰得這麼幹淨,一穗也不剩?果然被我找到一穗玉米,剝開皮,咯嘣咯嘣啃著吃,好久好久沒吃人糧食了,牙酸牙晃,玉米清香。玉米葉子嘩啦啦響,我以為狗熊來了,狗熊與我是冤家,其實我怕它。我慌忙趴下,像一具羞愧的屍體,呼吸自然也屏住了。來者不是狗熊,是一個日本人。剛開始我以為是個男人呢,因為她穿著一套肥大的帆布工裝褲,套著一件土黃|色的對襟大褂子,腰裡扎著一根草繩,頭戴一頂蘑菇狀大草帽。她摘下草帽掛在玉米秸稈上,讓我看到了一張枯瘦的、土黃|色的臉,也是不吃不飽的人,看到她頭上盤著的像一攤幹牛糞一樣的頭髮我猜想這也許是個女人,我心中的怯懦頓時消減了一半。她解開腰間的草繩,抖擻開那件大褂子。她雙手扯著衣襟像疲乏的鳥兒扇動翅膀一樣往胸脯上扇著風。這瘦骨嶙峋的、佈滿明亮汗珠、沾著草籽的胸脯上懸掛著兩個扁扁的牛舌的尖端。天老爺,這是個女人,是個母的。鳥兒韓只覺得腦袋瓜子嗡地響了一聲,熱血像電流一樣在崎嶇的血管裡飛躥著,他的因為長年累月僵臥山林而枯澀了的身體突然變得敏捷了。他忽喇喇地立起來,宛若平地竄出了棵樹。那日本女人細長的眼睛猛地睜圓,嘴巴咧開,嗷地怪叫一聲,便如枯木朽株,往後倒去。鳥兒韓餓死撲食般砸在昏厥的日本女人面前。他渾身打著寒顫,手指忙亂,抓住了女人那兩隻涼森森的死魚般的Ru房,他感到這涼森森的東西,竟像剛出爐的熱餅子一樣燙痛了自己的指尖。他哆嗦著,笨拙地撕開女人腰間捆著的布帶,兩個擠扁了的熟土豆掉下來。土豆散發著驚心動魄的香氣,吸引了鳥兒韓的全部感覺,他的眼睛一陣昏眩,那兩個土豆恍若兩個調皮的、彷彿隨時都會跑掉的松鼠,他不顧一切地抓住了它們,他聽到它們在自己手中吱吱喲喲地尖叫著。然後他就被一陣難忍的噎脹感攫住了。他已經雙手空空,那兩個土豆不知是逃掉了呢還是落進了肚子。他終於明白,自己是被土豆噎著了。他用手捋著自己的脖子,口腔裡全是土豆的香味。他感到飢腸轆轆,饞涎欲滴,美麗的土豆在眼前滾動不止。他搜遍了女人的身體,又巡睃了周圍的土地,渴望中的土豆沒有出現,他感到沮喪極了。他起身欲走又看到了女人塌貼在胸前的Ru房,模模糊糊感到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做,不應該這樣離去。女人,橫陳在面前的日本女人,也許就是當年那個報警的女人,由於她的報警引來的搜山,斷送了兩個兄弟。對日本人的仇恨漸漸地被回憶起來,在高密東北鄉被捉了勞工的情景、在日本煤礦當牛做馬的情景、與上官家那個清沌少女生離死別的情景,統統地浮現在眼前,一個響亮的聲音在高空中喊叫著:“幹了她,報仇!於是他兇惡地剝了日本女人的褲子,顯出了蓋住女人的那條骯髒的褲衩,是一條暗紅色的褲衩,上面補著一個巴掌大的黑補丁。好像一飄涼水澆到頭上,他感到心驚肉跳,隨即便被一股巨大的悲傷攫住了。他陡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為被高密東北鄉的刁民打死的母親盛殮換衣時,母親也穿著這樣一條暗紅色的、補著巴掌大黑補丁的褲衩。他莫名其妙地嘔吐起來,吐出了糊狀的土豆和玉米。他感到惋惜。忍著腸胃的絞痛他抓起兩把土,扔到女人身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山上走去…… 來弟折起身,感動地注視著鳥兒韓稜角分明的臉,低聲呢喃著:親哎!你真是個好人……鳥兒韓用硬胡茬子蹭著來弟櫻桃般的|乳頭,說:我要做了那件事,就傷了天理,更傷了你!那樣我就回不了高密東北鄉,也就見不到你了……這兩個人心如甘飴,緊緊相擁,恨不得鑽到對方身體裡去永不出來,也無師自通地翻來覆去,也情至酣極時胡言亂語,月光在他們身體上流動著,宛如有毒的酒漿。 後半夜時,他們起身穿衣,到沼澤地裡去收拾鷺鷥。月白風清,空氣中磷光閃閃,沼澤地裡,一團團後半夜盛開的怪異花朵散發著酩酊的香氣,幾隻青白的大鳥嘎聲鳴叫著直衝到月光中去,一株枝葉蓬勃的矮樹上,蹲著一群水鳥,好像一樹果實。月夜真是美妙無比。來弟依附著鳥兒韓,鑽進蘆葦叢,往裡走了一箭之地,感到腳下的泥土沾腳時,果然看到兩隻鷺鷥已鑽進了圈套。它們已被勒得昏迷,鐵色的長喙紮在泥土裡。來弟頗覺不忍,低聲問:“還能讓它們活嗎?”鳥兒韓肯定地回答:“生死由你!” 每當傍晚時,在絢麗的霞光裡,成群的鷺鷥便在沼澤地上翻飛,它們的翅羽瀟灑,宛如絕代美人的裙衩搖曳。  
補五
為了救全家人的性命,四姐自賣自身當了妓女,這是我們上官家的痛苦的秘密。她對我們有恩,所以她從不知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