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金童大叫一聲,醒了。滿頭都是冷汗。尾骨那兒,好像在隱隱作痛。這一夜,他再也沒能入睡。他傾聽著沼澤地裡鳥兒們打架的聲音,反反覆覆地回憶著夢中的情景,並運用了在勞改農場跟犯人們學會的圓夢方法,為自己圓夢。 天亮之後,耿蓮蓮請他去她的辦公室共進早餐,享受了這一殊榮的,還有她的丈夫馴鳥大師鸚鵡韓。他一進門,就受到了蹲在金屬架上的黑八哥的問候,“你好!你好!”黑八哥抖擻著羽毛,嗲聲嗲氣地“說”著。他十分懷疑這聲音的真實性,轉著圈兒尋找發聲源。黑八哥卻“說”:“上官金童!上官金童!”鳥兒的問侯,真令他驚喜無比。他對它點點頭,說:“你好!你好!你叫什麼名字呢?”黑八哥抖擻著尾巴“說”:“混蛋!混蛋!”耿蓮蓮說:“鸚鵡韓,聽聽吧,這就是你馴出來的寶鳥!”鸚鵡韓扇了那黑八哥一巴掌,罵道:“混蛋!”黑八哥昏頭脹腦地“說”:“混蛋!混蛋!”鸚鵡韓尷尬地對耿蓮蓮說:“他媽的,這鳥兒,你說怪不怪吧,就跟小孩子一模一樣,教他句正經話兒,十遍八遍也學不會,可是罵人的髒話,不用教就會了!” 耿蓮蓮用新鮮的牛奶和煎得半熟的鴕鳥蛋招待上官金童。她吃得像鳥很少。上官金童吃得像豬很多。她喝著香氣撲鼻的“鳥巢”牌咖啡,說:“小舅,‘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到了您出馬攻關的時候了。” 上官金童吃了一驚,競連連打起嗝來。他斷斷續續地說:“呃,我能,幹什麼,呃……” 耿蓮蓮對他的打嗝表示出明顯的厭惡,她用灰白的眼睛冷酷地盯著他的嘴巴。因為冷酷,她那兩隻原本是美麗溫柔的灰眼睛,突然間變得極為可怕,令他想起了她的娘,令他想起了沼澤地裡那些能囫圇個兒吞掉大雁的蟒蛇。他的嗝逆,被這一嚇,立刻就止住了。 “你太能幹點什麼了!”她的蛇樣的眼睛裡射出了人眼的溫存光輝,因此她的眼睛也就美麗動人了,她說,“小舅,要實現我們構想的宏偉藍圖,主要靠什麼?不說你也明白,靠錢。進桑拿浴塘子要錢,請那些溫柔的、胸脯發達的泰國女人按摩你的脊樑要錢,剛才你們吃這隻鴕鳥蛋,知道要多少錢嗎?——她伸出五個指頭——五十?五百?——五千元!一行一動都要錢,‘東方鳥類中心’要發展,更要錢。我們需要的錢,不是十萬八萬,也不是一百萬二百萬,而是要千萬,萬萬!這就需要政府支援,銀行貸款,銀行是政府的,銀行行長要聽市長的,市長聽誰的?” 她微笑著對上官金童說:“小舅,市長聽您的!” 上官金童被她一句話嚇得又連連打起嗝來。 耿蓮蓮說:“小舅小舅莫要慌,聽我慢慢對您講,新任大欄市長不是別人,正是您的啟蒙老師紀瓊枝!據可靠訊息講,她一到任,打聽的第一個人就是您,小舅,您想想看,幾十年了,她還想著您,這是多麼深的情分!” “我去找她,就說,紀老師,我是上官金童,請您給我外甥媳婦的鳥中心貸款一億元?”上官金童說。 耿蓮蓮放聲大笑著站起來,她沒大沒小地拍著上官金童的肩膀說:“傻舅舅,我的個傻舅舅,您可真是個大老實人!聽我慢慢對您說。” 接下來的十幾天裡,像鸚鵡韓訓練鳥兒一樣,耿蓮蓮不分晝夜地訓練著上官金童,教會了他許多討大權在握的獨身女人歡心的動作和話語。在紀瓊枝生日的前一天,在耿蓮蓮的臥室裡,進行了臨戰前的彩排,耿蓮蓮披著一件潔白的睡衣,抽著摩爾香菸,端著高腳葡萄酒杯,床頭擺著春藥瓶子,足蹬一雙繡花拖鞋,扮演紀瓊枝紀市長。上官金童穿著筆挺的西裝,脖子上和腋窩裡灑滿了巴黎香水,懷抱著一大束孔雀尾翎,手提著一隻剛剛馴出來的鸚鵡,輕輕地推開了包著皮革的臥室門—— 一開門他就被紀瓊枝的威嚴派頭嚇懵了。她根本沒像耿蓮蓮那樣穿著寬鬆服大的睡袍,讓酥胸半遮半掩。她穿著一件男式舊軍裝,連風紀扣的領子也扣得緊緊的。她也根本沒抽摩爾香菸,沒端葡萄酒杯,更沒有床頭櫃上的春藥瓶。她根本沒坐在臥室裡接見他。她叼著一個斯大林式的大煙鬥,抽著臭哄哄的莫合煙,用一個像小桶那麼大的、搪瓷脫落的、上面殘留著蛟龍河農場字樣的大缸子咕咕咚咚地灌著茶水,她坐在一張破藤椅上,穿著尼龍襪子的臭腳高高地擱在辦公桌上。她正在讀一份油印材料,上官金童一進門,她把材料一扔,罵道:“混蛋,這群臭蟲!”上官金童嚇得雙腿打軟,差點跪在地上。她收回雙腿,趿拉著鞋子,說:“上官金童,來來來,不要怕,我不是罵你!” 按照耿蓮蓮的教導,上官金童應該恭恭敬敬地鞠一躬,然後,用淚汪汪的眼睛,盯著市長的酥胸,盯得時間不能過長,大約十秒鐘,過長了顯得心術不正,過短了顯得不夠親近。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