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黃的姓謝的連同自己的逆子送官究辦,單隻辦一個都算不得斬草除根。哼,你為共產黨講究啥大義滅親,我為家仇國法也講究大義滅親,逆子,你莫怨我!
蘇秀容緩慢的腳步一步步往後退,一直退到自己房間的窗底背心頂上牆壁才停了下來。她不是故意偷聽爺爺與白校長的談話,這隻因她的居所與那間僻靜小屋距離實在太近。自從於家拒婚以來她總是一個人待著很少去前屋,即使如此她也並不能安靜地過日子,因為拒婚事件,那些平時就看她不順眼的姐妹在悶得慌的時候就會有意無意地尋上門,沒事找事地說一些話。
當然那絕不會是好話。
那年代的女孩子講究“德容言工”,平心而論,秀容在蘇家的眾女之中這幾項的綜合分數應該算比較高的,但遇到這麼一回事之後,她在蘇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連平日疼愛她的奶奶都難見蹤影,父親更加渺如黃鶴,這一切她只能默默承受,這就叫做世態炎涼,她在傷害裡慢慢變得冷漠,她以冷漠的目光望著世界,只有一團火在心裡燃燒,那是報復的烈火——於家俊,正是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毀了她的幸福她的未來她的一生,這是深仇大恨已然無可調解。她自從事發之後就一直在希望有一天能夠走出這裡去找到他,能夠有機會報這一箭之仇。所以留在蘇家大院的蘇秀容是行屍走肉,只有走出去的蘇秀容才是一個活物。所以當頭一天黃大扣帶人衝擊蘇家大宅的時候,蘇家女性幾乎如出一轍的尖叫加上躲藏,地點無論床底還是衣櫃,只有她把危險不當回事,反而從自己屋裡走出去把整個事件瞧了個究竟,她是唯一一個目睹了紅翠被砍殺的情境的蘇家女兒。等鄉民們械鬥將近尾聲,她一個人往回走的時候她又看見了蘇德信,她看見蘇德信匆匆忙忙出了後門好象有啥急事。
那時候蘇家的上下人等都集中在紅翠的周圍為挽救她的生命而忙活,沒人理會她,也沒人理會蘇德信。
當時她雖覺奇怪卻並沒往心裡去,但現在她倒因此而確定了白校長所言的真實可靠。所以她出門去找蘇德信的初衷只是想當面問問她這位久別重逢的十四叔幹嗎要搞這種事,可是當她真正找到蘇德信的時候卻不得不改變了主意。
因為那時候情勢實在太危急了。
蘇秀容的運氣比她父親要好一些,她搶在蘇德仁的前面碰到了蘇德信。
蘇德信並不在學校而在送黃大扣逃走的歸途中,蘇德仁帶人尋到學校只逮住謝雲山一個。蘇秀容在半途中攔住蘇德信並告知他回學校的自投羅網處境,兩個人正急切地說話時遠處已漸近傳來密集的腳步聲。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一章(16)
蘇德信能逃過一劫,第一要感謝運氣好先碰到蘇秀容,第二要感謝湘西山區的茂密叢林。通往學校的山路兩旁都長著濃密的灌木,任何人可以用五秒鐘的時間離開大路往旁邊一躲,就絕對極難發現。所以蘇德仁做夢也沒想到他四處搜尋的幼弟與自己女兒此刻正躲在一旁瞧著他走過,當然,蘇德信最終能逃出這片山區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漫山遍野地搜逮幼弟這件事蘇德仁也並不願太落力去辦,逮住一個謝雲山已足夠為母親報仇,當然這建立在另一隊人馬逮得住那個真正的兇手黃大扣的基礎上。
逮不住也不打緊,蘇德仁一早就惡毒地打定了主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黃大扣殺了人逃了,那就逮他堂客和兩個娃抵命,加上姓謝的,四條命總是抵得過的母親一條命的。
事情發展成這樣,的確令蘇德信始料未及。他肩負著組織的使命來發展這裡的革命勢力,開展革命工作,卻得到這樣的結局。辛苦建立起來的農民革命基層組織在一眨間土崩瓦解徹底潰敗,第一次地方農*動也以不體面的失敗收場,現在這裡唯一的黨員也成了階下囚。土豪沒打成田地沒分到,倒賠上自己姨娘一條命。平心而論,他少小離家,對蘇家並無深厚情感,而且因母親與紅翠爭寵,他對紅翠這個姨娘也沒啥好感(他當然不可能知道紅翠與母親之間的真實關係,更不可能知道他這次無意間竟是報了殺母之仇),所以當謝雲山告訴他革命的目標第一個指向蘇家的時候,他沒有太多反對,但當他眼見一個已經七十餘歲年紀的老婆婆倒在大刀下,一群面帶菜色的農民自己械鬥殺得血肉橫飛時心情就不同了,那是種難以描述的心情,甚至,那已經不是難過。
而是……噁心。
現在他自己也成了通緝犯,他就更犯惡心……那是從胃裡、從心臟裡泛出來的噁心。
所以他奔跑在崎嶇的山路上,身輕如燕,步伐似飛,那不是在逃避弟兄們的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