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一個人走著的。路旁的所有的野菜和能吃的樹皮都被採光了。但是行走間,眼尖的顧蘭子竟然在不知哪個角落摘到了一枝蒲公英。母親難得地笑了笑,她把蒲公英葉子放在口裡嚼了嚼,將那汁子吐給笸籮裡熟睡著的孩子們。然後將那一朵黃色的蒲公英花,給顧蘭子戴上。
第八章 顧蘭子的第一次亮相(2)
“等到了黃龍山,安頓下來以後,我用老婆針燒紅,給你耳朵上穿兩個耳朵眼。一人一個命,豬娃頭上還頂三升粗糠哩,說不定,你這耳朵上,將來要戴金掛銀呢!”母親充滿憧憬地說。
“我不穿,我怕疼!”顧蘭子說。
顧蘭子行走著。早春的平原上的陽光,照著那黃花,一炫一炫的。但是很快,顧蘭子就想吃它了,瞅母親不注意,她把那花從頭上摘下來,滿把手握住,塞進了嘴。
前面又要經過一個村子了。這個村子和顧蘭子所經過的那些陝西村子沒有什麼兩樣,都是被一簇樹罩著,四合院子,揭背廈子,那揭背廈子的褐色的廈背,從樹蔭中隱約露出。一條塵土飛揚的鄉間牛車道,從村子的中間穿過。“高家渡,高家渡!要在這裡渡渭河!”女孩聽人群嚷嚷道。
這時候只見一個半大的孩子,腦後巴子剃得精光,前面留一個蓋蓋,手裡拿一樣什麼東西,正兩步一顛,三步一頓,跳跳蹦蹦地從老崖上上來,走上了高村的官道。
那半大小子邊走邊哼唧著一首平原地面流行的口歌:
牆上一枝蒿,
長得漸漸高。
騎白馬,
挎腰刀。
腰刀長,
殺個羊。
羊有血,
殺個鱉。
鱉有蛋,
殺個雁。
雁高走,
殺個狗。
狗有油,
炸個麻糖滋漉漉。
東頭來了個麥秸猴,
頭髮梳得光溜溜。
…………
顧蘭子並沒有注意那孩子的歌聲,她的目光,她的全部的注意力現在被孩子手中的那個東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個熱騰騰的蒸饃,一邊冒著熱氣,一邊還在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麥香。大約,這隻蒸饃是在大舍鍋底下的麥秸灰裡剛剛煨過,表皮還有一層薄薄的焦黃。
女孩以為自己是餓昏了,是眼睛看花了,她停住腳定睛細看,見那向她迎面走來的半大小子,手裡確實是拿著一個蒸饃。
在這青黃不接的二三月裡,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裡,即便是平原上最殷實的人家,也沒有這樣的好吃食呀!
那迎面過來的半大小子叫高二,也就是後來的我的父親。那一年他十歲。
那一天早上,高二的小腳特別地勤,抱苞谷稈抱了一趟又一趟。祖母說:“我娃跑得真歡!”祖母越說,這高二跑得越歡了。最後,祖母是徹底地高興了,她對高二說:“高二,這光景不過了!你過來,我那板櫃裡有個白蒸饃,是過年敬灶火爺的時候,我偷偷藏下的,而今給你吃!算是獎賞你!”說罷,祖母從褲帶上,解下個小鑰匙給高二。
高二從板櫃裡取了饃。抱苞谷稈的時候,他順便把這個饃拿來,讓祖母煨在還冒著火星的麥秸灰裡。待又一次抱苞谷稈回來的時候,這饃已經煨虛了,又虛又軟又黃,熱得燙手。
“你不要顯能!躲在人背後吃!當心叫‘攬幹手’給叼去了!”看著高二逞能的樣子,祖母擔心地說。“攬幹手”是平原上的人對討吃的的一種叫法。
手拿著這個饃,高二覺得自己如今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最偉大的人物了。他一躥躥上了老崖,嘴裡唱著歌謠,腳下踩著鼓點,搖頭晃腦地一路走來。
這個饃他捨不得吃,一吃完他就又變成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了。可是不吃又抵擋不住這饃的誘惑。於是在踏歌而行中,他只把那饃放在嘴邊,嗅了嗅它的香味,然後用指甲從饃上掐下黑豆粒大小的一點,放在嘴裡嚼著。
顧蘭子那紅勾勾的眼睛也盯在那饃上,當兩人擦身而過時,顧蘭子也嗅到了饃那淡淡的麥香。不由自主地,或者說,下意識地,或者說,沒有法子的事情,或者說,“我沒有法子不這樣做”,這六歲的孩子顧蘭子,折回頭,跟在那半大小子的後邊。
第八章 顧蘭子的第一次亮相(3)
所有的行路人都在麻木地走著,他們沒有看到孩子反常的舉動。包括女孩的父母也沒有發現。
女孩尾隨著那男孩子,踮著腳走屏住呼吸接近他,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