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除了自身人種學上的缺陷,在他身邊的那些小人,也在推動著,加快著他的腐朽,他的墮落,他的不可救藥,他的走向滅亡。歐陽修著《新唐書》,在《德宗、順宗、憲宗》記後感嘆:“嗚呼,小人之能敗國也,不必愚君暗主,雖聰明聖智,苟有惑焉,未有不為患者也。”
如果,整個朝廷都像陸贄這樣剛正不阿,清儉廉潔,直言儻論,端莊崇實,唐德宗有可能將他的聰昏週期率,拉長一點,可包圍著他的卻是盧杞,裴延齡,以及宦官竇文場、霍仙鳴之流,同流合汙,沆瀣一氣。一個陸贄的拒絕,哪敵得上這一群混蛋聯合體的擁躉啊!
所以,任何一個社會,像陸贄這樣敢拒絕邪惡的正派力量,佔上風的時候,這個時代就有希望,有生氣,有前景,也有未來。反之,像陸贄這樣代表正義,代表公道,代表人心所向,代表真理必勝的人物,處於孤單狀態,受到排斥打擊,遭遇不公對待,好人步步難行,這個社會,便會沉淪,便會黑暗,便會像墮入阿鼻地獄那樣不見天日。
白居易在那組《秦中吟》詩的序言中,談到了他的創作背景:“貞元,元和之際,予在長安,聞見之間,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而“貞元”,就是唐德宗李適的年號。於是,我們知道這位偉大的唐代詩人,是與時代同步的作家,是與社會現實密切相關的作家,也是一位現在進行式干預生活的作家。
在這組詩中,有一首《輕肥》,從最高的皇帝起,到最低的里正止,層層盤剝,稅賦無窮,對百姓造成的苦難。“浚我以求寵,斂索無冬春”殘酷,“里胥迫我納,不許暫逡巡”的兇狠,“歲暮天地閉,陰風生破村”的貧寒,“幼者形不蔽,老者體無溫”的悲慘,因此詩的結尾兩句,“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絕對是這個政權形將末日的描寫。一個國家,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可想而知,這個最高統治者已經昏庸聵敗到什麼程度?
難逃中國帝王聰昏週期率的李適,既然已經在小人的包圍下,不可救藥地墮落下去,那麼陸贄,這個正直有為的,不阿群邪的臣下,這個有著抱負的文人,這個寫了許多精彩文字的政論家,這個有想法的知識分子,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君上不亮其誠,群小共攻其短,欲無放逐,其可得乎?”陸贄被逐邊陲十年,直到德宗死後,他兒子順宗接位,才體會到當年陸贄對他老子的拒絕,具有多麼了不起的價值和意義。來不及地下詔書,讓他回到長安,在朝廷任職。
可是,詔未至,贄死,享年五十二歲,一代良臣,就以這樣一個拒絕邪惡的形象,長存於史冊之中。
曾經滄海(1)
文人無行,古已有之,唐宋元明,離得太遠,不得親知親聞。魯迅在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七論文人無行,所鞭撻那些鬼鬼祟祟,也已相當隔膜。但以今度古,從當代文人的德行,大致也能猜測古代文人的一二。
但歷史是一個淡化的過程,如今對於唐代詩人元稹,只記得他詩寫得非常美妙,卻不記得他人做得非常糟糕。
“曾經滄海難為水”,偶爾回頭看看,如何為文,如何為人,還是不無裨益的。
中國文人最值錢的地方,是他的才華;
中國文人最不值錢的地方,是他的人格。
當然,也並非悉皆如此,但很大一部份文人基本如此。這也是我們翻開那部厚厚的文學史,常常為之不禁掩卷,扼腕嘆息的緣故。
在唐代,與白居易齊名,世稱“元白”的雙子星座之一,創“元和體”新詩風,為中唐詩壇扛鼎人物之一的詩人元稹,恰巧就是這樣一位令人遺憾的典型。他的詩,寫得非常之美妙,他的人,做得卻是相當之糟糕。
這種兩面性,複雜性,不光為舞文弄墨之人的通病,大概也是人類概莫能免的劣根本質。因此,卑鄙與崇高,苟且與正直,汙穢與完美,邪惡與良善,同時聚合在一個人的身上,是很正常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百分之百的偉大光榮,百分之百的不可救藥,實際上是不會存在的。只是可能在兩種對立成份的配合比上,有此多彼少,或此少彼多的區別罷了。
元稹,字微之,河南洛陽人,在陝西鳳翔長大。生於公元779年,死於公元831年,與其好友白居易相比,是個短命文人。他是個怎麼樣的一個人呢?正史是這樣稱他的:《舊唐書》載,“稹性鋒銳,見事風生。”《新唐書》載,“稹始言事峭直,欲以立名,中見斥廢十年,通道不堅,乃喪所守,附宦貴得宰相,居位才三月罷,晚彌沮喪,加廉節不飾雲。”這些評價,相當負面,也就足以說明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