鱔魚在碧綠的墨水河裡翻了肚皮。黑皮糙肉的大狗魚在山谷的清泉中打撲楞,水聲格外響亮。豆官哆嗦著小爪子舉起了勃郎寧手槍。射擊!黑油油鋼盔像鱉蓋。噠噠噠!你這個東洋鬼子!
我無法見到爺爺趴在山洞裡思念故鄉的情景,但我牢記著他帶回祖國的習慣:無論在多麼舒服的床上,他都趴著——屈著雙腿,雙臂交叉,支住下巴——睡覺,好象一頭百倍警惕的野獸。我們搞不清楚他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清醒,只要我睜開眼,總是先看到他那雙綠光閃閃的眼睛。所以,我就看到了他趴在山洞裡的姿勢和他臉上的表情。
他的身體保持原狀——骨骼保持原狀——肌肉卻緊張地抽搐著,血液充斥到毛細血管裡,力量在積蓄,彷彿繃緊的弓弦。瘦而狹長的臉上,鼻子堅硬如鐵,雙眼猶如炭火,頭上鐵色的亂髮,好象一把刮刺刺的野火。
霧在膨脹中變得淺薄,透明,輕飄,交叉舞動的白絲帶中,出現了灌木的枝條,藤葛的蔓蘿,森林的頂梢。村莊的呆板面孔和海的灰藍色牙齒。經常有高粱的火紅色臉龐在霧裡閃現,隨著霧的越來越稀薄,高粱臉龐出現的頻率減緩。日本國猙獰的河山冷酷地充塞著霧的間隙,也擠壓著爺爺夢幻中的故鄉景物。後來,霧通通退縮到山谷間林木裡,一個碩大無比、紅光閃閃的大海出現在爺爺眼前,灰藍色的海浪懶洋洋地舔舐著褐色的沙灘,一團血紅的火,正在海的深處燃燒著。爺爺記不清楚,也無法記清楚看到過多少次水淋淋的太陽從海中躍起來的情景,那一團血紅,燙得他渾身顫慄,希望之火在心裡熊熊燃燒,無邊的高粱在海上,排成整齊的方陣,莖是兒女的筆挺的身軀,葉是揮舞的手臂,是光彩奪目的馬刀,日本的海洋變成了高粱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