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是韻高致靜的清茶,對坐的是意氣相投之人,可我此時卻沒了喝茶的心境。靜看著杯中浮沉翻湧如白雲的芽葉,忽想起自己上次‘生命如茶’的話,一時更是迷茫。
僅僅是因為怕輸了這場考試?
簡寧那次因為我中狀元,心底流露出來的喜悅;
溫潤的、溺愛著他兒子的簡寧。
我微微笑起來。
竟從來沒有問過他對我的期望;簡府世代公卿,出了我這樣一個一心想逃避責任的人,算不算個異數?
昨天與明於遠立於山頂時,自己某些想法的變化究竟是什麼?
入世之心?
……
茶宜靜,我自嘲般一笑,放下杯子:“小子心意煩亂,出去走走。”
謝清玄手輕揮:“老夫這間竹廬,你去留隨意。”
在苔痕遍佈的竹徑裡,我低著頭緩慢地行走。
風吹過,竹吟森森,別有寧人心神之功。
長吁一口氣,從這些清勁出塵的竹子身上一根一根看過去,看……
心砰地一跳。
明於遠。
小徑深處,他負手微仰了頭,似乎也在看竹。
枝葉裡閃爍的陽光,在他俊逸的臉上,明明滅滅。
這一次是素袍如水,襟袖風捲,整個人明淨清逸絕倫。
呆看半晌,我想也沒想就衝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他似乎吃一驚:“膽子大起來了,現在可是大白天。”
“不管。”我用力再用力。
“好好,不管。”他低笑出聲,伸手反擁住我。
“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已立聽多時。煙雨江表,波濤澎湃,如見蒼龍出雲入海之飄忽。心境竟如此動盪……怎麼了簡非?”
我一怔。
這人,太厲害。
短短的幾句,不僅道出了《滄海龍吟》的曲旨,而且竟一語道破了我此時的內心。
“傻小子終於肯長大了。不過,遇事還不夠沉著。”
沉靜溫柔的聲音裡,是三分感慨,七分包容。
聽得我又發呆。
“……你已經知道考試時發生的事了?”
他拍拍我的背:“別太擔心,憑你的水平,未必就過不了關。當然,輸了也不要緊。”
不要緊?
想起阿玉執著的目光,他的隱忍與用心至深,不由呼吸一促。
明於遠看看我,可我怎麼覺得他這看似渾不著意的一眼,有種洞悉人心的敏銳與深沉呢?
他笑起來,一把將我圈進懷裡。
“想做什麼就放心去做吧,輸了有我呢。除非你選擇了他。”
“明於遠!你……”
“呵呵,小傻瓜別亂動。你自己或許不知道,你只要一看到皇上,負疚之心就會氾濫。這一點,肯定會影響到你最後的選擇。依你的性情,選擇退,你會愧疚;選擇進,卻似與你一貫的心願相違。剛才你這一曲琴,我聽後想了許多。”
想什麼了?
“簡非,這次回去後,有什麼打算?”他放開我,漫步上前,問得似乎很隨意。
怎麼一下子問起這個?
還在想,竹徑深處傳來一句:“什麼打算?肯定是為禍昊昂朝廷了。”
我被這句逗得笑起來。
瞬間想起很多事。
那個春風沉醉的夜晚,明於遠與我一起步行回家,我說自己名字的意思是減少是非;他卻笑稱“簡非簡非,專門惹是生非。”
那時,我還是倦勤齋裡一名飽食遨遊的小小侍講;
那時,以為阿玉只是某個品階與我差不多的世家子;
那時,宋言之剛剛返回都城,我在蘭軒一見到他,即被他的人品氣度深深折服;
那時,阿敏還不曾回京。
現在,阿敏笑嘻嘻站在我面前。
“剛才那琴是你彈的吧?我與宋言之打賭,他靜聽良久,說了一句‘我寧願是自己輸了’,後又低聲念起你那兩句‘我夢往何處,築屋白雲側’,出了神。”
出神?
我剛才這曲琴聲到底是怎麼了?
阿敏看看我,又看看明於遠,眼底的笑意擴大再擴大。
“阿敏,你小子笑得這麼賊忒兮兮的做什麼?”
他朝我眨眨眼:“小非非,此曲一出,不知是禍是福哪——”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