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了車外山上的關帝廟,廟裡有人在燒香,有人挑著割過的麥捆從廟前朝著山下走。劉街快到了,三幾百米就到了。
她把手放在行李包上擦擦手心的汗,將頭朝窗外伸出去,試圖看看在西門路路口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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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村兒門,可司機喝斥了她一句,說不要命了嘛,她就又把頭給縮回了。
車終於就停在了路口上。
金蓮忙慌慌提著行李下了車。
客車又按部就班地開走了,往縣城開去了。
落日干燥而酷烈,彷彿是鐵匠鋪那被火燒紅的薄鐵皮鋪在村頭、路上、山坡和寬敞的西門大街上,有一股淡淡的細塵在街面溜著腳地騰動著,落日把那細塵照得銳紅刺眼,車上有汽車開動時的風,下了車卻一切都遲緩滯動了。
靜得很,落日西移的聲響如飄旋的枯柳葉樣響,大街上嗡嗡的聲音彷彿幾隻蠅子在金蓮的耳前飛。
村街頭沒有一個人。
沒有人來接金蓮,只有當初寫有劉街二字豎在村頭丁字路口的路標,被一米半高、兩米半寬、牆似的一塊巨型青石取代了。青石豎在一個長方形的磚垛上,正中凹下二指深,凹坑裡凸出了三個字
——西門鎮。西門鎮三個字皆用紅漆塗抹了,豔紅如新,彷彿還能聞到剛塗進的漆味。金蓮朝四周迷惑地打量著,看見西門鎮的巨大路標上落著一隻灰麻雀,麻雀飛走時,在金蓮的心時蹬落了一層灰。她把目光朝街上望過去,看見了許多家店鋪正在關門窗,看見新開張的一家酒店正請電工在門口收拾門牌燈,看見有兩座新樓房在大街的這頭像炮樓一樣突兀在站立著。半年前那兒是集貿市場的平房管理站,現在那兒的樓房已經拔地而起了。
街上的行人都是腳步匆匆的,她看見了一個媳婦彷彿是她家對面山貨鋪女主人,想喚叫一聲時,人家卻朝緯幾衚衕拐走了。她心裡開始滋生了一股濃烈厚重的落寞感,發現村頭沒人來接她,如同發現了對西門鎮來說,她金蓮不過是一個外鄉人。宛若走錯了門,金蓮提著行李,忽然有些想退回到哪裡,退回到公共汽車上,或洛陽李主任的家裡去。然她知道這西門鎮就是她的家,她只能進家不能退將回去了。應該是有一片村人站到這兒接我的,金蓮想,沒有一片也該有上三五個,至少村長、老二和那些當了鎮上幹部、原來只是行政村村委會的幹部們,他們應該像接回孃家的姑女一樣來接我。
金蓮想,這時候有誰來接我,是男的讓我脫衣我就給他脫下來,是女的讓給她跪下叫娘我就跪下把她叫娘。金蓮的臉上凝了一層灰色,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樣,心裡酸酸的想和李主任與她分手時一樣流出兩行淚,可她終是忍著沒讓那淚流出來。日頭僅剩最後一抹紅色了,從街頭抽走的日光如誰在那頭抽去鋪在街這頭的一匹紅絹綢。她聽著那落日的抽退聲,看見從西門鎮的巨大青石路標下鑽出了一個孩娃兒,蓬頭垢面、赤背光腳,僅穿個早該洗的黑布褲衩兒,彷彿是從土糞草窩剛剛睡醒的一個髒兮兮的精靈朝她飄過來,到距她幾步遠時,精靈立住了。
——鄆哥。
鄆哥望著她不說一句話。
她慌忙朝他走過去,丟下行李,蹲下拉著他的汗髒的兩隻小手兒。
——鄆哥。
鄆哥依然望著她,臉上半痴半呆,宛若有一層布貼在他臉上。
她說,你是來接我的嗎?
他微微朝她點了一下頭。
她說,你知道我今兒回鎮上?
他又朝她落葉飄飛樣輕點一下頭。
她說,你咋知道我今兒回來哩?
他遲疑一會說,全鎮人都知道你今兒回來哩。
她慢慢地在他面前站起來,
——你奶呢?
鄆哥勾著頭。
她說,
——你奶在屋裡燒飯沒來接我是不是?
他張張嘴合上了,合上了卻又張開了,盯著金蓮慢聲細語說,
——奶走了。你走了三天,村委會扒房蓋鎮委會的大樓哩,奶去那架子下面撿柴禾,掉下一塊磚就把奶給砸倒了。沒流血,也沒破上一層皮,可夜裡奶她嘆了一陣長氣,好好睡著,來日日頭一照進屋裡奶就在床上不動了。
第四部分 第七章 兩年後回來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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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蓮心裡先是由慢到快地跳著,後來轟隆一聲,冷汗立刻襲出來掛在了她的額門上。
——你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