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的驢子,這不是正大光明嗎?”
正所謂樂極生悲,物極必反。就在我與主人相遇五天後的傍晚,我馱著縣長從臥牛山採礦場回來,一匹橫穿山路的野兔子在我面前跳起,嚇了我一跳,不慎將右前蹄陷入一條石縫。我側歪在地,縣長也一頭栽了下來。縣長的頭碰在路邊石稜上,血流如注,當場昏厥。秘書招呼著人,把縣長抬下山去。幾個農民,試圖把我弄出來,但我的蹄子深深地陷在石縫裡,絕無弄出來的可能。他們強行推我,拉我,我聽到“喀吧”一聲響,從石縫中傳出,一陣劇痛,猛地把我擊昏了。等我清醒過來,發現我的右蹄,連同短骹骨,都留在了石縫裡,從斷腿處湧出來的血,染紅了好大一片路面。我心中一片悲涼,我知道,作為一頭驢,我已經毫無用處,不但縣長不會再要我,即使我的主人,也不會收養一匹徹底喪失了勞動能力的驢,等待我的將是屠宰鋪裡那把長刀。他們用長刀割斷我的喉嚨,放完我的血,剝掉我的皮,然後將我分割成一條條的肉,變成美味食品,進入人們的肚腸……與其讓他們屠殺,不如我自己了斷。我側目看看路外側陡峭的山坡,和山下霧騰騰的村莊,啊噢一聲,用力往外滾去——這時,藍臉的一聲哭叫,留住了我。
主人是從山下跑來的。他滿身汗溼,膝蓋處血跡斑斑,顯然是在路上摔了跤。他一見我的慘狀,便放聲大哭:
“我的老黑啊,我的老黑……”
主人抱著我的脖子,幾個前來幫忙的農民,有的掀著我的尾巴,有的搬著我的後腿,我掙扎著站了起來,但當我的斷腿一著地,便劇痛難捱。汗水像小溪一樣從我身上流下,我像一堵朽牆,又一次跌翻在地。
一個農民用同情的腔調議論著:
“廢了。不中用了。不過也不用愁,這驢很胖,賣到屠宰組,會得一筆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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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受寵愛光榮馱縣長 遇不測悲慘折前蹄(4)
“放你孃的屁!”藍臉大怒,罵那農民,“如果你的爹傷了腿,也會賣到屠宰組裡去嗎?”
周圍的人都愣了片刻,那說話的農民惱怒地說:
“你這屌人,怎麼這樣說話?這頭毛驢,難道是你的爹嗎?”
那農民揎拳捋袖,欲與藍臉動手打架,被同夥的人拉住勸說:
“算了,算了,不要惹這個瘋子了,他可是全縣唯一的單幹戶、在縣長和專員那裡都掛了號的。”
眾人散去,只餘我與主人。山月彎彎,掛在天邊,此情此景,備感悽慘。主人罵著縣長,罵著那些農民,脫下褂子,撕成布片,包紮纏裹在我的傷腿上。啊噢~~啊噢~~痛死我啦……主人抱著我的頭,淚珠一串串地落在我的耳朵上。“老黑啊,老黑……讓我說你什麼好呢?你怎麼能相信官家人的話呢?一出事兒他們只顧搶救官兒,把你扔在這裡……如果他們派來石匠,把石縫鑿開,你的腿也許還有救……”主人說到這裡,猛省般地,放下我的頭,跑到那石縫裡,伸手進去,試圖把我的蹄子摳出來。我的主人一邊哭著,一邊罵著,累得哼哼哧哧喘粗氣,終於把我的蹄子摳了出來。捧著我的蹄子,我的主人放聲大哭。看著蹄子上被山路磨得銀光鋥亮的蹄鐵,我也淚如泉湧。
主人鼓勵著我,幫著我終於站起來。由於包裹了厚厚的布片,我的斷腿勉強可以著地,但我的身體悲哀地失去了平衡。健步如飛的西門驢沒有了,只有一匹一步一點頭、一步一側歪的瘸驢。我好幾次都想一頭栽到山下去,結束這悽慘的生命,但主人的愛挽留了我。
從臥牛山採礦場到高密東北鄉的西門屯,路程有一百二十里。如果我腿蹄健全,這點路何足掛齒。但我缺失一蹄,舉步艱難,一路血肉模糊,哀鳴不止。痛疼使我的面板不可抑制地顫抖,宛如微風吹過水麵形成的細波紋。
走入高密東北鄉地盤,我的斷腿開始散發臭氣,成群結隊的蒼蠅追隨著我,發出震耳欲襲的轟鳴。主人從樹上扯下枝條,捆紮成束,用以驅打蒼蠅。我的尾巴已經無力揮動,腹瀉使我的後半身骯髒無比。主人揮一下樹枝把子就能打死數十隻蒼蠅,但隨即就會有更多的蒼蠅撲上來。我的主人把褲子也脫下來撕破,為我包紮了傷腿。他只穿著一條僅能遮羞的褲頭,腳上卻穿著兩隻厚底的、鞋面上縫著厚厚的破皮子的沉重大鞋,形狀古怪而滑稽。
我們一路上風餐露宿,我吃枯草,主人則從路邊的紅薯地裡撿腐爛的紅薯充飢。我們不走大道走小徑,見到人群就躲避,彷彿兩個從戰場上逃脫的傷兵。那天走進皇甫屯時,正逢屯裡的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