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已進入盤宮階斷,兩方已交錯搏殺。黑子步步進逼、殺勢駭人。白子守中帶功,滴水不漏。桌的兩端有兩盞茶杯,沒有蓋子,裡面沏有枸杞、紅梅、黃杏、羅漢果,還有朵不知名的小花。此外,竟還有四碟零食:一盤瓜子仁、一盤花生米、一盤一口酥、一盤李子。
帳中的寧靜輕悠,與營內的警備森嚴大相徑庭。
皇甫嵩一進帳就觀察四周,卻沒見到張角的影子,順著一聲淡淡的嘆息,才望到一個背影:奇的是,這個眼中的背影如此醒目,自己剛才怎麼沒注意到?
背影前面是一張近二人高的江河山川圖,上面分別用紅、黑、綠三種墨描出無數線條,雖畫得面目全非,卻各行其道,絕不混亂。陽光透過帳縫稀稀落落得灑在那人身上,將那人的影子拖得又細又長,也連帶襯得那人有虛飄。那人轉身,高額方正、發角齊密、目光炯炯有神:“皇甫將軍到此為客、出軍為使,在下張角,教徒不嚴,使小徒遠志冒犯客使,先代他賠個不是了。”說著,真的拱了個手,隨意的走到棋盤白子一端坐下。
不自覺得,皇甫嵩隨著張角坐在黑子一端。他認真端詳這個百萬民眾心中的神仙、二十萬黃巾總元帥、打得漢朝暈頭轉向得罪魁禍首:從面貌看這人應有四十三、四歲,但除兩鬢露出賽霜斑白外,他大把頭髮還烏光爍動,也許被日光照久了,帶著溫暖安定的氣息。額頭方正高揚,有幾道淺淺的懸針紋,額角隱有突骨,甚見崢嶸。眉如淡墨,黑密勻質;眼明神清,暗含神光四射,細探卻如深邃大海,看似平靜無爭,卻飛羽皆沉。好人物!
毫不避諱對方探查的目光,張角直視皇甫嵩:“將軍為眾將士同甘苦,多日來飢渴勞頓,剛又與劣徒交手,先喝杯茶水吧。”
張角這麼一說,皇甫嵩頓覺口渴,就要接過茶杯一飲而盡,但又覺不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看出他的心思,張角拿起他身前茶—泯了一口。皇甫嵩一見張角飲過無事,也不欲太過小氣,拿起杯子,泯了一口。
他本只欲淺嘗即止、虛以應付,但茶水沾唇卻迸發一股可稱猛烈的異香,不自覺得,皇甫嵩抑頸揚手,任由略帶熱氣的茶水長驅直入,一時肺腑甘爽、神清氣舒。
“怎樣?我配的“春分燙”不錯吧?是否清香甘濃、飲後四體通泰啊?”張角掩不住得色。
——在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出傳說中呼風喚電、滅千百人與一剎的神魔之形,而像一位醉心於風林山水、以茶道養生為業的風雅之士。
皇甫嵩由衷道:“妙!確實妙!甘爽香濃卻不嗆口,飲後暖意自起,真是好茶!”帳中倆人,一個是黃巾主公,一位乃漢朝大將,但二人一見不僅不反目,更不談軍事不論政,反而聊起茶來,耐人尋味。
張角抓了把瓜子,倒在口中,邊爵邊道:“要不要來點瓜子?”
皇甫嵩不抓瓜子,掂起兩顆一口酥,咬得嘎吱有聲。
張角問:“將軍懂棋道否?”
皇甫嵩於是在看這局棋,不由一驚,發現其中玄妙遠非初見所能悟到——黑子鋒芒畢露,每一步均為殺傷對方,但接邊連角,毫不含糊於搶地自守。白子乍看遠不如黑子殺傷力突進,但棋風靈動詭詐,雖單看招招只為自保,但不知不覺中已要困黑方一條大龍,端得功守兼備,化而合一。他只看一時半會兒,便覺殺機重重,深奧玄妙,眼見得黑白兩子已轉為兩國之軍:黑軍穩固後營,攻不可擋;白軍以守為攻,退不可追。血落滿地,殘肢滿天……
皇甫嵩只覺腦中不斷浮現為將十數年間有意無意所造的殺孽、犯的大錯,心慌氣亂,用深厚的內力也還壓之不下。就在要走火入魔的關頭,眼前忽的一片亮紅,“哇”的吐了口血,但終於從散功的危機中脫出。皇甫嵩不覺發抖,虛汗如雨。
在皇甫嵩心神為棋局所懾而將忿氣而亡的緊要關頭,張角及時用一塊紅帕蓋住了棋盤。張角淡淡道:“將軍太執著於此局究竟誰勝誰負,而落入相生相剋的陰陽易理中,也算智者一失,不必掛念於心。”
張角雖說得輕描淡寫,但皇甫嵩卻大受震動:這個人帳中一局棋都能引自己走火入魔,那他殺自己豈不易如反掌?此次皇甫嵩孤身入敵營,雖有降意,但很大程度是為副將周倉和義真二十萬士卒的出路,自身還很不屑與於黃巾為伍,本以為若自己前來必會當貴賓一樣對待,但沒想到先被程遠志留難(還險些被他所制)後入大帳卻連張角在哪都看不到(若非對方出聲提醒,自己還斷不會發覺。這人的閉氣功力絕對強得可怕)更幾乎被一局玄奧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