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的工作,他便只好作罷。
一來二去,他就只能獨自光顧相對比較好玩的機廠。
機廠是天巢要地,最初是用來鍛造槍支器械和機關的,除了工人守衛之外,只有老大哥可以進入。不過即便放寬了許可權,也沒有多少人肯進來。機廠裡很熱,一天十八個小時裡有十二個小時都在燒煤塊。從上往下看,整間廠房就像方表的半個橫切面,運轉著大大小小的齒輪,粗細不一的鋼管四通八達,十座儲油桶鹽水瓶似的掛在牆壁上,十根環形鋼管從頂部伸出來扎入地面。再往上是密密麻麻的電線和錶盤。事實上廠房裡每天都有上百號人工作,這些人坐在遙控電車裡,或是躲在儀表房裡,有的在流理臺下的車間燒煤,一律烏黑精瘦的臉,廠房裡也很黑,所以乍看之下很難找到半個人。
天巢多年來深埋於地下,不盡是因為原住民的詛咒,聽水仙說,天巢的驅動箱裡最初用的是硼矽烷和液氧煤油,登上這片大陸後,天巢裡的人才發現燃燒劑在這兒只能維持很短時間的燃點。所以除了著陸以外天巢別無可選。後來索城人開始造車造船,引擎裡裝的都是冰油,這個星球,所有東西都無法在高溫中運作。
如今廠房已經不再製造簡簡單單的槍支彈藥,流理臺的引流管裡灌滿了黑紅的液體,比紅絲絨顏色更深,分量更輕,光度也更高的紅絲絨2。0 。半年前元首在天巢內部下達了一條令人匪夷所思的決定:把原來的燃油統統換成紅絲絨2。0。毋庸置疑,這是相當激進的做法,因為紅絲絨能不能讓這座龐然大物運作起來,沒有人敢妄下定論。
太武斷了。
反對的人很多,所以吃槍子兒的人也一樣的多。
想要達到目的的人,是庸人,想方設法要達到目的的人,是人上人,能夠達到目的的,是領袖。
元首登上指揮台,拍了三下掌。
天花板上一扇鐵門豁的開啟來,洩進一些白茫的亮光。僅剩一半的國會高官,和天巢各路領袖從那小小的口子裡鑽進來,在每兩排流理臺之間的甬道里依次排開。
這時元首又向頭頂喊:“行啦,你也下來吧。”
無聲的寂靜中,一個人從鋼管上飄落下來。
是骨頭。
元首對他笑了笑,底下的人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那是很溫馴很友善的笑,好像一個父親回家見到了苦等一天的婦人的笑,充滿了愛。
“大勢已去了”元首說,“我今天叫你們過來,就是想讓你們看看,是什麼毀滅了我們。”他從褲袋裡掏出一隻試管,試管裡裝著紅絲絨“是它麼?當然不是,它不過是…一灘有點用場的水。是交易。交易是什麼?就是把一盤過期的肉片賣到別人手裡。為了如此,你必須用更多的鹽醃製它,用更重的調料遮蓋它的腥臭。你要看著對方吃下這盤肉,你要讓他吃完了還向你要,他會吐,會拉肚子,你就賣兩副藥給他,直到…。直到他再也吃不了乾淨的東西。這樣交易才算完。這就是我這一輩子,也是外邊那些人一輩子都在做的事。人活著,就是把對方往死裡騙,因為我們本身就是一團爛肉。”他從上衣口袋裡拔出一支鋼筆,筆管上錚亮的刻著幾個字“我為人人,人人為我”,他把它舉起來:“我無愧,我也不後悔。”
他朝骨頭招了招手,骨頭默默的走上臺,很聽話,因為除了聽話外,他一時想不到可以做什麼,也想不起他是來殺死這個人的。
元首丟下了試管和鋼筆,掏出一把槍放在他手裡“從現在起,你們都聽他的。”
底下的人沒有譁然,只是沉默,冗長的沉默後,全體跺了跺腳,舉手捶了捶胸口一齊喊;“是,元首!”
元首往後退了兩步,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殺了我吧,蟬。”
骨頭抬腕瞄準了他的額頭,過了一會,槍口卻又放了下去。“你不配去死。”
“我更不配活著。”
“…。”
“你不是來殺我的麼?”元首指了指額頭,“開槍吧。我不是為了逃避而死,這麼多年,我都沒弄明白有什麼值得我活下去,有什麼值得我去戰鬥,現在我仍舊不明白,還有什麼值得我為之戰鬥,還有什麼值得我去守護。為了百姓嗎?他們已經被海水淹死了,那群自以為胸懷大愛的白痴沒有放一個我們的子民上去。為了紅絲絨嗎?它和所有的人類財富一樣,不過是為殺戮尋找理由的惡根。為了我自己嗎?我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任何事,因為我知道自己要什麼,卻從來沒有得到的途徑。所以我選擇死亡。”
骨頭又一次提起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