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邊際的東西,可就是轉眼的功夫,像走樓梯時一腳踏了個空,沒頭沒腦的就掉在了最底下,沒有了光明,沒有了空氣,也沒有了念想。牢房裡很空,也很安靜,橫生出無名無盡的恐懼。他努力找一個角落鑽進去,依偎在冷而堅硬的石牆上,可心裡究竟沒有著落,彷彿四邊不靠的高臺上做著金雞獨立。
水仙對內部人員的說辭很簡單,這傢伙有遺傳病,到了年紀就會瘋魔。當然他沒有這種病症,他並沒有瘋。之後他很快明白,水仙說他瘋,他就是瘋了,就算他沒毛病,水仙也能給他整出許多毛病來。
他們不間斷的給他注射霜粉。打針的時候醫生向他解釋過,北山地下埋著許多獨角獸,獸角挖出來研成粉,燒到九十八度就會提煉出這種玩意兒,化學式ker13,成分類似於尼克剎米、迪奧丁,杜冷丁和羰花呤,當然這是很片面的說法,說實話這傢伙可要厲害多了,好孩子,你又不吃這口飯,體驗一下就成了。
打完針過了一個鐘頭,他們放進了一匹野狼和一個人。狼先把人吃了,跟著又想吃他。他對著一地狼藉和飽食的猛獸,血一股股直往腦門子上衝,眼珠子很快的就要滴出血來。他想撕碎它,於是他撲上去把它撕成了肉片。接下去,他望著滿地黏糊糊的血肉,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飢餓,他很餓,餓極了,像被人掐住了胃袋,把二十年來吃過的所有東西全摳了出來。他以一種原始而兇殘的姿勢跪在地上,不經咀嚼,連骨帶皮的把那些雜碎全吞了進去。再後來,他便又清醒過來,眼睜睜看著自己濺了一身獸血,像從大紅染缸裡掏出來的什麼東西。什麼東西,但絕對不是個人。
有三天的光景,小林拍臺掀桌的在外面鬧騰,喊著讓放人。頭兩回兩人沒見上面,到了第三天,他們才讓小林進來,可那時他跪在地上,滿臉都是血溝子,嘴角還拖了半片肉,鮮伶伶的一頭畜生。
小林見他這樣,神情變了好幾變。他不認識他了。
小林終於還是走了。
他像絞刑架上松落下來的一團麻繩,從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去,過了很久才摸到了地磚,四肢鬆弛的鋪展開來,淺而脆的影子碎了一地,小小的屋子裡全是他。
這樣過去了兩個月,太陽起了又落,月亮時腫時尖,白雲聚了又散,高熱退了又著,希望開了又敗,一場連著一場惘然的輪迴,人終於越變越小,牢房卻越來越大。他更緊的抱住自己,摸著手臂上青紫的蛀孔,他才二十歲,還年輕,卻要這樣□□裸的洞見衰老,有什麼東西從他身體裡流失了,他害怕被人遺忘,更怕被人突然記起。
月亮又圓了。
他還是等來了水仙,在徹底爛死之前。
時隔九年,他依然蜷伏在地上,渺小的近於無,水仙從雲端一般高遠的地方俯視著他,彷彿兩人之中他永遠都是站著的那個,高大而無上的,不可觸犯的化身。是命運。
他歇斯底里的叫了一聲,趔著腳向他衝過去。水仙站在那兒,他不響,也不動,他知道他碰不了他。蟬才上去兩步,就挫骨揚灰的摔在了地上,摔下去的時候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碎了,碎了之後便什麼都沒有了,彷彿陽光下蒸發掉的一滴水,連一星半點的印記也不曾留下。
水仙擰著他的頭髮,把他拖到眼前,一絲一毫把他看了一遍。然後他鬆開了手,蟬邊從他手裡滑下去,臉貼著地磚,地磚是鐵皮般的堅硬,他的臉也是那樣的硬。
“我不會讓你爛死在這兒的,多不值。今天晚上我們出去幹一票大的。”水仙。
蟬一點點的從地上爬起來,繼而又跪下去,他要求他,哪怕不情願,哪怕是最後的一次。“無論如何,我都得先去見見他。”
作者有話要說:
☆、24
“最後一張報紙我會幫你糊牆上的,你可能看不到了。”水仙說著關上了車門。
他的最後一次刺殺,沒有密函,也沒有目標。眼下他就是一條野狗,只要放出來,隨時隨地都能咬人。
他只有一個小時做人的時間。
車在教堂門口停住,蟬一個人走了出來。他們很放心他,因為小林在他們手上,而多餘的罪孽,他不想再去製造了。
懺悔室的門開著,黃雀背對著他跪在地上,紫色的腰帶從身前長長的拖出來,像浸了紫羅蘭汁液的水。
他等著。
兩個月的囚禁生活讓蟬變得異常的羸弱,他一手扶著門框,站不穩。黃雀就在他眼前了,只要上去兩步,他便能觸碰到他,或許還可以抱抱他。然而相較於自己黃雀還是太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