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已相逢,便不必轉身逃避,更不必追究是邂逅還是有心。
將他的香燭紙錢挪了挪,放上我的,我道:“她未必想看見你。”
賀蘭悠默然,良久答:“我只做我覺得我應做的。”
我側頭瞄了瞄,見山凹露出的泥石看來頗為奇異,竟不似造化生成,倒象是後天人力所挖導致,不由咦了一聲。
他亦側首,口氣清淡:“抱歉,沒挖出來。”
我怔一怔,這才明白他竟是動用大量人力,硬生生挖出這山凹,意圖挖出姑姑屍體。
怎麼可能!
那夜山勢傾頹。猶如天柱將傾,那般徹底的崩塌,姑姑的屍身,定早已粉碎,和山石化為一體,窮盡三生三世,也不可能挖出。
賀蘭悠身歷其境,自然也是明白的,可是他竟然當真會去做這樣的“蠢事”!
他見我眼光,已知我意思,微微猶豫,只道:“我記得那日你將她頭顱擱於石上,其間有石縫,也許。。。。。。”
我已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那日山體初震時刻,頭顱滾入石縫,卡在石縫間,那麼不會再為外力所損,保全下來是有可能的。
只是這可能何等渺茫,為了這渺茫至幾乎不可能發生的奇蹟,他派人挖了多久?
山石間土質新鮮,微帶溼潤,而最近沒有下雨。
我的心裡,微微酸澀,良久道:“不必了。”
艱難的道:“也不全是--你的錯。”
他不答,只看著那一方山崖,良久道:“我並不覺得我對她有錯。”
我微微苦笑,好,好賀蘭氏風格,我倒忘記了,武林君王溫柔形容下霸氣無雙,向來不憚於輕易決人生死,向來視人命如草芥。
“我只是,知道你的遺憾而已。。。。。。”他後一句低如呢喃。
我默然,上前,焚香默禱。
姑姑,諒我。
你曾教導過我,做人貴乎恩怨分明,他虧負過我,但亦再三有恩於我,我終是無法以殺手相待,所以,我只能以那般的方式,為你報仇。
你可諒我?
青煙徐徐,飄拂搖動于山林間,猶如薄紗輕幕,又似晃動水晶簾,那一方淡乳色的視野裡,艾綠姑姑身姿冉冉,微笑慈憫,一顧溫柔。
痴兒,不過虛幻,何須自苦?
我亦微笑。
閉目,喃喃低誦。
“須菩提!若有人以滿無量阿僧只世界七寶,持用佈施。”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菩薩心者,持於此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彼。 ”
“云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如如不動。 ”
“何以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
注:“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出自《詩經國風》,原文為“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其意為:我姑且喝酒作樂吧;只有這樣才可以停止我永不間歇的悲傷。”
[正文:第一百八十一章 浮生長恨歡娛少(二)]
賀蘭悠一直靜靜站在我身後,負手聽我誦經。
我回過身,看著他深如碧水的眼眸,道:“走吧,姑姑很好,我們,尤其是你,就不要在這裡打擾她的清淨了。”
又看看那山石,道:“也不必----再挖了。”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當先向外行去。
轉過山凹,山勢向上,拾階而行,半山腰處,一處涼亭,鏤雕精細,四角翼然,簷垂金鈴,甚是精雅。
我在亭子中坐定,聽得身側流水淙淙,細看卻是用竹管自山頂接下做成流泉,不由訝然,道:“以前好像沒這亭子。”
他笑而不答,只揮一揮手,立時有嬌俏婢子上前,淺笑盈盈,奉上玉泉水,青花壺,琉璃杯,雪頂茶,十指纖細柔嫩如青蔥,動作輕巧利落似撥絃,端的是佳人佳景。
我端起茶盞,輕抿一口,道:“端的是好享受。”
心裡已明白,這亭,這茶,這人,都是紫冥教手筆,只為了賀蘭教主臨時路過享受而已。
見我環顧四周面露了然,對面,垂目斟茶的賀蘭悠,亦溫柔微羞一笑。
我看著他,突然感慨,有多久,我們不曾這般靜謐相對安坐交談,而不須經歷那些敵對,責難,誤會,和拼殺?
世事如棋局縱橫翻覆,我們都只不過是棋子而已。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