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幾個字:引渡回中國,然後多半是死刑。
我急忙問,難道不能依照荷蘭的法律處置麼?
我知道,荷蘭是沒有死刑的,只要城城能夠留下,便有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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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警察卻輕蔑地搖了搖頭,說他只不過是個居留在荷蘭的外國人,不能享受荷蘭國民的待遇。
我被徹底地驚呆,木然立在原地,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兩個進屋搜查的警察一無所獲,失望地走了出來。他們說城城在斯特拉斯堡告訴警方整件事情都和我毫無關係,但他們仍希望我能把所瞭解的情況告訴他們。
我已經被這一連串的震驚摧殘得無法思考,只能筋疲力盡地搖搖頭,說你們走吧,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若早知道根本不會讓他幹這個。
警察走後,我感覺全身無力,軟軟地趴在地板上,閉著眼睛。我明白“遣返、死刑”意味著什麼:我和城城共同生活的日子將永遠不可能回來,我們之間即將出現的是永久的離別。而這幢空蕩蕩的公寓裡,將永遠不再有他的身影。
悲傷了良久,我才找到意識,從地上爬起來,拿起電話,撥通了城城的留給我的在斯特拉斯堡的手提電話。
沒有停機,很快就有人接電話了,但不是城城。我突然意識到這部電話顯然已經被警察監聽了。電話裡那人禮貌地用英文問我是誰,和城城什麼關係。我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想見見他。
三天後,我在斯特拉斯堡市郊的一家拘留所裡見到了城城。他頭髮蓬亂,面容憔悴,像是一隻被遺棄的野貓。
見到我,他笑了,笑容無奈而枯澀,看得讓人想哭。
他說你怎麼來了你沒有必要來的。
我說如果現在被關起來的是我,你也會來的。
他沒有說話,只是苦笑,搖頭。
我望著他倍受摧殘的面容,多想說些寬慰的話。可事到如今,我又能說什麼?
人類的語言在滅頂之災即將降臨的關口,會顯得多麼羸弱!
良久,城城終於又開口了,他問最近這大半年你過得如何?米蘭達好嗎?
我點了點頭說我很好,她好不好我不知道,因為我和她已經分手了。
城城問為什麼。
我說不為什麼,不合適就分了唄。我這種人根本不適合談戀愛。
城城嘆了口氣,說我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離開阿姆斯特丹的原因,是因為我也愛上了米蘭達。我知道你也愛她,我怕我們之間再次出現那種尷尬。對於我來說你比她重要得多。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我活不了幾天了,現在說的都是實話。
我心中無比悲愴,卻也只能點了點頭說我理解,你不要胡思亂想,我打電話給我在美國讀法律的姐姐,求她回中國幫你辯護,她是這世上最有本事的律師。我們的家在阿姆斯特丹,你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城城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別費力氣了,這是命中註定的,我做了那麼多缺德事,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我關進來以後你還能來看我,我已經知足了。我們兄弟一場,在這狗孃養的鬼子國家相識,還過了這麼些年快活的日子。無論法院怎麼判,我都是罪有應得。我就是捨不得這個世界。我還沒有得到這個世界欠我的一切。
我已經不由得哽咽起來。眼淚在眼睛裡打轉,卻始終沒有掉出來。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不停地點頭。我意識到這或許將是我們最後一次面對面坐著,像親人般的對話。分別尚未開始,我便已經在心底幾點那些單純的日子了。
而對面的城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強,是個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人。
半個月後,城城被押解回了中國北京,不及告別。
一個月後,我在阿姆斯特丹當地的華人報紙上看到訊息:某某國際毒梟已經被中國政府槍決。標題旁邊還有城城在法庭上的照片,表情恬淡,帶著微笑,彷彿死亡對他而言只是場無謂的遊戲。
後來,我在阿姆斯特丹郊外的一個私人墓地為城城買了一小塊地方,幾乎花光了我的所有積蓄。
那塊地非常平整,上面立著光滑的石碑,上面用中文刻著城城的名字。
他在荷蘭沒有親人,沒有人到這裡來拜祭他。我在石碑的四周撒滿他愛抽的煙和愛喝的酒,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我們這群寂寞的撒旦,生而如此,死了也應該一樣。註定要下地獄的靈魂,又何必去苛求純淨的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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