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江南,東林書院就在無錫……”溫子辰不假思索地回答說,隨即便是一陣毛骨悚然,“……如此說來,父親若是跟隨御駕南遷金陵,豈不是自投羅網?”
“……有什麼辦法呢?隨駕南下金陵,固然是前途叵測,但留在如今的京師,下場更是不堪設想啊!”
溫體仁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作為明朝政治鬥爭的敗犬集中營,大明的南京朝廷六部,盡是在政爭之中落敗的失意官員,其中很多東林黨大員,都是剛剛被溫體仁趕下去的。距離他們灰溜溜離開北京的時間還不過一年呢,如今的情況卻是倒了過來,輪到溫體仁逃到南京去找他們這些老冤家一起搭夥混飯吃了!
可想而知,當溫體仁這個東林宿敵逃到南京之後,那些老仇人們將會何等“熱情”地歡迎他!
更何況,除了南京朝廷之外,東林黨在江南民間的勢力還要更加龐大,其財力和影響力簡直令人窒息!
“……可是,正因為江南東林黨勢大,聖上才更要重用父親,以防朝堂上一家獨大吧!”
雖然被公認為是貪歡好色的紈絝子弟,但作為內閣首輔的兒子,溫子辰多少還是有著那麼些政治敏感性的,“……如果朝政盡皆落入東林黨之手,沒有制衡的力量,聖上就會淪為拱手木偶了啊!”
“……皇上當然是想要保住老夫的,可是朝廷南幸之後,皇上縱然有心,也未必保得住老夫啊!”
溫體仁搖頭嘆息道:“……你可知東林黨的背後靠山是什麼?整個江南的鄉紳、勢家、豪族!朝廷要徵糧,田地在這等人手中;朝廷要募兵,壯丁在這等人手中;朝廷要官吏,讀書士子還是在這等人手中;朝廷要收商稅,南方的哪艘海船不是這些人的資產,哪家商號不是掛著這些人的名號?
此等龐然大物,即使以皇家天威,也是很難壓得住的——只要南都的東林眾臣齊心一致,截斷朝廷賦稅錢糧,這大明天下就立時要崩潰!在北京的時候,朝廷還可以憑著多年積威,勉強震懾東林逆黨。可若是朝廷遷到了南京,一是落毛鳳凰不如雞,二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哪怕天子有心制衡,除非手中能抓到一支精兵,威嚇住江南的縉紳豪門,否則的話,縱然是天子之尊,還不是隻能聽憑東林黨那幫人的擺佈?”
說到這裡,溫體仁的眼神愈發黯淡,“……也不知陛下心中是否清楚,如今的北京固然是險地,城內固然有奸細,軍心士氣固然已經喪失殆盡,但只要皇上在紫禁城中一日,那麼直到敵兵破城之前,他就還是大明的皇上;可皇上的御駕若是出了北京,天下人還會當他是大明的天子嗎?哎,真是前途難料啊……”
……※※※※※※※※※※※※※※※※※※※※※※※※※
崇禎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天子決議棄京師出奔。當夜至次日,車駕迤邐出宮。京中群臣聞訊,紛紛趕赴神武門外,欲哭諫聖駕不可輕離京師。不料天子早已更換衣冠,率五百內操淨軍趕往德勝門,強行接管城防,為出京隊伍開道。唯有張皇后(崇禎帝的嫂子,天啟帝的皇后)於宮門外下車,垂淚勸說群臣散去。
於是眾臣又赴德勝門,見天子頂盔貫甲立於城頭,翰林院掌院陳演上前,哭而奏曰:請陛下勿要丟棄宗廟陵寢,為天下所笑。臣等願率軍民血戰,以死報君王提攜之恩!帝對曰:愛卿一腔血氣之勇,雖是可貴,然京師已成孤城,外無援軍,內有奸細,固守京師與自殺何異?與其復作北宋徽、欽二帝,任憑韃虜凌虐,北狩五國城坐井觀天,不若南下掌握財賦之地,籌餉練兵,重新整理吏治,如此或許還有中興之機!
又有京中勳貴率家兵並五城兵馬司所部巡丁趕來,於城牆上與內操淨軍對峙,似欲奪門阻攔御駕。帝怒甚,呵斥曰:莫非爾等已私通東虜,欲弒君投韃耶?勳貴家兵聞言戰慄而退。帝遂命大學士何吾騶為北京留守,與成國公朱純臣一同掌管京中諸軍,又令大開北京內城外城諸門,聽憑百姓逃散。隨即,帝徑自出城,率皇后、皇妃、皇子、宮女內侍、隨駕朝臣以及護駕兵馬合計萬餘人,出京北走昌平帝陵。
當是時,國子監祭酒聞訊,已發動監生並在京士子數百人,手捧至聖先師牌位,欲往德勝門阻攔御駕。不料監生士人大多體弱,步行緩慢,待祭酒率諸生抵達德勝門,天子御駕已出城多時矣。
十月二十六日,御駕至昌平,與盧象升所部天雄軍會師,旋即又轉往宣府。三十日,關寧叛軍並東虜數千追來,帝命盧象升率兵御之,激戰一日,宣府驍將王鬥率部來援,遂破敵。御駕乃至舜鄉堡暫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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