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道:“雲公子,時窮勢迫,已是無法挽回,呂某思慮再三,終是狠不下心腸,葬送滿城百姓。大宋安危,便交於你了。”虎目含淚,向著眾人去處拜了三拜,驀地站起身來,對發呆的親兵道:“傳我將令,封好府庫,毀掉天罡破陣弩。號令三軍,明日午時三刻,開門降城!”
梁蕭從帥帳返營,一路上胸口便似堵了什麼,窒悶無比。百姓哀號聲聲在耳,一旦他閉上雙眼,城中慘景便歷歷重現。叫人心驚。梁蕭不禁尋思道:“大宋的城池成百上千,難道每攻一城,便有一戰。唉,沙場之上,兵對兵,將對將,賭生賭死也就罷了。若然牽連無辜百姓,忒也叫人為難。兵法常說‘不戰而屈人之兵’,但真有不戰而勝、不傷百姓的戰法麼?”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一個萬全的法子。焦躁之際,猛然生出一個念頭:“我發誓滅宋,難道錯了麼……”但這念頭只如火光一閃,又被掐滅,心道,“媽常說:大丈夫言出必踐,不可自毀誓言,我折弓為誓,與阿里海牙折箭一般,皆是毒誓……”
他心中煩悶,不願回營與諸軍相會,徑自打馬來到阿雪帳前,只聽到帳內傳來蘭婭的聲音,似乎在說一個故事。走進一看,只見阿雪趴在床上,大眼瞪圓,聽得津津有味,見梁蕭進來,笑道:“哥哥來得正好!蘭婭姐姐在講故事,叫什麼一千一夜……”蘭婭掩口笑道:“是一千零一夜。”
阿雪笑道:“對,一千零一夜。”梁蕭看她笑語如花,神色歡欣,心頭略略一寬,說道:“蘭婭,多謝你顧看她。”蘭婭笑道:“你盡會假客氣。”撫著阿雪的肩,道:“阿雪可愛得很,我很喜歡。”梁蕭苦笑道:“可惜太笨,跟你沾染些聰明氣兒,也是好的。”阿雪笑道:“是呀,我最愛聽姐姐講故事,姐姐千萬陪著阿雪,說上一千零一個晚上。”
蘭婭一笑,笑容卻有些勉強,柔聲道:“可惜,姐姐只能給你說一個晚上啦。”阿雪一怔,不明其意,梁蕭卻露出訝色,問道:“蘭婭,你要去哪裡?”蘭婭眉間一黯,嘆道:“襄陽炮已成,城破在即,我不想看到三日後城破時的慘狀,還是先走的好。”
梁蕭道:“三日後或許會降城也說不定。”蘭婭深深看他一眼,淡然道:“你拿得定麼?”梁蕭張了張嘴,卻沒出聲,一時如坐針氈,忍不住站起身來,踱來踱去。
蘭婭嘆道:“破城必屠,向來是蒙軍通例,當年兀烈旭大汗西征之時,攻破了報達城(按:蒙古對巴格達的稱呼),屠殺了整整三天,直到城中再無壯年男子。老師每每說起那件事,都是淚下如雨,無比傷心。”她口氣雖力持平靜,眉眼卻已微微泛紅。
梁蕭心頭一寒,說道:“你老師與蒙古人既有如此仇恨,為何還要設計回回炮,你們又為什麼來這裡?”
蘭婭嘆道:“大元皇帝是天下蒙古人的共主,他對伊兒汗下了旨。老師倘若違背,那麼馬拉加的智慧之光將會永遠熄滅。這次本該老師來的,但他年紀大了,走不了這麼遠的路程,爸爸和我才代替他來這裡。”梁蕭一時默然,蘭婭凝視著他,正色道:“梁蕭,襄陽炮是魔鬼的手臂,木霹靂是地獄的烈火。你已讓魔鬼從烈火中復生,若還繼續征戰,將來即便死去,靈魂也難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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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途末路(5)
梁蕭微覺生氣,放聲道:“蘭婭,你詛咒我嗎?”蘭婭苦笑道:“你是了不起的聰明人,一定會明白我的話。老師已然年邁,就像高山頂上的積雪,一陣大風吹過,便會簌簌墜落。梁蕭,你放下長槍和弓箭吧,隨我去馬拉加,你是當今偉大的數家中之最偉大者,定能繼承我的老師,成為新的賢明者之王。”
他兩人對答均用回語,阿雪聽不明白,只覺兩人神色凝重,帳中空氣便似凝固了一般,令人喘不過氣來。她心兒突突直跳,低頭捻著衣角,偷眼望去。只見梁蕭額上青筋凸起,臉色陣紅陣白,幾次欲要開口,但卻終究沒吐出一個字。阿雪正覺奇怪,忽見蘭婭翠眉輕挑,轉頭笑道:“阿雪,還要聽故事嗎?”阿雪連連點頭。
蘭婭又說了兩個極好聽的故事。夜色漸沉,阿雪聽著聽著,竟然困上來,伏在她懷裡睡去了。蘭婭將她平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此時阿雪已然睡熟,臉上掛著笑意,似乎進入了《一千零一夜》裡那些光怪陸離的世界裡。
蘭婭與阿雪雖相交短暫,卻已深深喜歡上她的純真無邪。想到離別在即,心酸難言,低頭在阿雪臉上親了一口,淚水卻再也忍不住,點點滴滴落在阿雪的臉上。阿雪咿唔一聲,若有所覺,蘭婭忙拭了淚,轉出帳外。梁蕭也鑽出帳子,說道:“蘭婭,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