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大路找你。
或者說:少奶奶找你。
他說:什麼事?
我說:藥糊調稠了。
要麼說:取貨的人來了。
他鎖上門,跟我繞到前邊去。他一邊走一邊拍打衣服,拍
打鞋襪。他的臉蒼白,縮著脖子‘這樣子讓我也跟著害怕,怕
遇上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倒黴事。
我不知他怕什麼。
我只想到和點藥面、吊脖子有關的怪事。
我以為他在弄一些古怪的新花樣兒。
老坎兒和老荒兒已經回到火柴場幹原先的活兒。人們問老
荒兒二少爺整天在幹什麼,這個半痴子說二少爺在配藥面,要
造一種黑火苗的火柴,還要造一種紫火苗的火柴。他的話沒人
當真,可是人都不疑心二少爺做的事和火柴有關。大路也不懷
疑。大路不懷疑多半是因為太大意了。挨著火柴場配炸藥,這
是瘋子才能做出的事。
大路不認為二少爺是瘋子。
他頂多覺得闊少爺的脾氣有點兒怪。
他已經不大注意二少爺。他對主人做什麼事情根本不上心。
如果讓我在火柴場挑一個瘋子,我肯定不挑二少爺,我要挑這
個藍眼珠大鼻子的洋人:他的眼神兒一天到晚纏著少奶奶。他
真是瘋了!
二少爺的眼神兒硬。
他不硬。
他僵。
他的眼神兒像一隻羊羔子。
他這樣看人。
你看像什麼?
老狼?!
他就是一隻狼!
我早就看出來了。
我也是狼。
我想要了這個洋人的命!
我承認。
這是嫉妒。
明顯的事情何必說出來?
孩子你不聰明。
3月24日錄
二少爺事先交代,讓我第二天早晨起來跟他去做一件要緊
的事情,不要對外人說。我根本不知道做什麼事,跟外人說什
麼呢?夜裡睡不著,爬起來找到一個要好的廚子,讓他做好了
飯別忘了替我給大路送過去。我同到小耳房,想了小半夜,還
是想不出二少爺打算做的事情。不過,我突然想起了讓鄭玉松
摔碎的那把青瓷大茶壺,想起了他和少奶奶說的一些話。
少奶奶說:你要找他幹,不如我來幹!
鄭玉松說: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管!
我當時聽得稀裡糊塗,以為二少爺跟鄭玉松在外邊闖蕩那
些日子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直到那天夜裡我才肯定,他們說
的那件事和二少爺在那座院子裡偷偷做的事,很可能是一回事!
不過我還是想不出事情的底細,不知道二少爺會讓我做什麼。我
不怎麼害怕,只是非常好奇,想盡早弄個明白。我腦子裡轉著
二少爺自己吊自己的鬼樣子,估計他還會讓我大吃一驚。我緊
張得實在睡不著,就榴進院子,悄悄地上了房頂。
沒有亮著的油燈了。
曹宅漆黑一團。
我把鞋脫了,光著腳在房瓦上走。瓦上有斑斑點點的青苔,
踩上去像踩了鴿子屎。我在二少爺和少奶奶的屋頂上站了很長
時間,想象腳底下的種種情景。在大床中間隔著蛇一樣的鞭子,
二少爺用它勒住了少奶奶的脖子,要麼是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他
們在叫喚,怕聲音傳出來,他們用被子矇住了頭。二少爺在吃
奶,吃少奶奶的奶,他把少奶奶鼓鼓的奶包吸乾了{他壓在少
奶奶身匕,把少奶奶爪成了鋪在大床上的一張皮。少奶奶一直
在叫喚,她的叫喚和她的笑聲一樣好聽。二少爺扭著身子變成
’了一條大蛇,少奶奶的尖叫聲把房頂都穿透了丈
我的白日夢做在夜裡,做在房頂上。我在他們腦瓜頂上站
了很長很長時間,直站到尖尖的瓦稜略疼了我的腳掌和腳心。什
麼也看不見。什麼聲音也沒有。我站在榆鎮的天底下,成了誰
也管不了的一個魂兒。
我讓自己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