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逃進山林會好一點,可只要我們前進,白石的山道就會延伸到腳下,並不斷向前鋪展開來——原來在禁域中神道是無處不在的!
我和冰鰭慌不擇路的奔逃著,但卻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懼什麼,又在躲避什麼:虺蛇的山林沒有黑暗也並不恐怖,能夠直接穿越人類肉體的犬靈也只是攻擊冰鰭體內的蛇妖而已,可是我們還是任由神道在腳下不斷蔓延——當年斬蛇的李寄也走過這條路吧,年少的她在步向不歸之淵時,可否有過一絲的恐懼?還有奮不顧身的奪走一祠中秘藏神劍的紈青,追著劍而去的紋紫,在走過這條神道時,他們又懷著怎樣的心情……
宛轉的神道上,犬靈若即若離的追趕變得難以捉摸,於是奔逃也逐漸麻木機械,迷失於紛亂念頭中的我,卻在突然間,毫無防備的與暴烈的神明狹路相逢……
一瞬間,我和冰鰭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像被看不見的繩索縛住一樣動彈不得——轉過山腳是一片注滿湖水的開闊谷地,濃綠的崖壁上鋪滿澄黃的野花,如同沙金的掠影浮光,但闖入眼中佔據我們全部視野的,卻是那如同自天界怒吼著賓士而下的,張牙舞爪的濁流。
瀑布……這就是白天我遠遠瞥見的瀑布嗎?即使隔著一片寬廣的湖面,那巨大的水流還是將壓倒性的轟鳴強行灌入人的耳中,那磅礴的水勢簡直就像直奔胸口而來,要將人身體撕裂似的。明明初見時瀑布像白練一般隱現在林間,就如同女神般嫻靜娟秀;可現在,渾黃的水柱發瘋般的砸向那幽邃的深潭,激起煙雲一樣的水沫,被攪亂的湖面失去了澄碧,瀑布的倒影狂亂扭動在山林的微光裡……
可為什麼並不覺得可怕呢?面對著輕易就能將人撕個粉碎的自然之力,為什麼我絲毫沒有害怕的感覺,反而……反而有種心疼得要去擁抱它的衝動——像哭喊著要月亮的孩子一般,這瀑布正在無所適從的號哭著,它不懂得節制,也不懂得掩飾,只是一個人,無休止的、無休止的,哭泣著……
那是何等寂寞,何等苦悶的湍流,這又是何等純粹,何等率真的湍流……
水霧與熒光中,星星點點的金焰在我眼角亮起,那是冰鰭慢慢地舉起手來,他指向那彼岸的瀑布,說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話語——
“虺蛇……”
尾隨而來的咋蛇犬靈也放棄了對我們的追逐,它傲然的站立著,用犬類特有的憂鬱眼神凝視那狂躁的瀑布,彷彿確認冰鰭的話語一樣,發出了有些淒涼的嘯聲……
那……就是虺蛇?那就是李家隆重的鎮魂祭安撫的物件!——就像大多數神話傳說中那樣,巨蛇以及種種幻獸都是自然力形象化後的實體:原來庸嶺深處的虺蛇神體,就是蘊藏著沙金礦的沛然水脈!
“這裡……就是不歸之虺淵了……”這一刻,漸漸適應了瀑布轟鳴的耳中,傳入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似曾相識的語聲。
我和冰鰭連忙轉身,只見一道白色的人影慢慢從氤氳水汽裡浮現出來,他的身體就像瀑布底的泡沫一樣虛幻,只有帶了水氣的層層白衣還殘留著些許存在感,那沉重的衣袂盛著髮間墜落的九重葛花朵,嘆息著在風裡獵獵飄動。咋蛇犬靈如離弦之箭般激射向那人的方向,並在他腳下迅速擺出保護的姿態。千百年前,它就曾這樣與自己的主人一道出生入死吧……
“紋紫!”我不假思索的呼喚起來,可立刻發現不對——這個人的身材並不像紋紫那麼高大,而他的懷抱中對映著閃電般清冷高潔的光芒,那是……劍的光芒!
連眨眼的間隙都沒有,劍的寒光已經迅行到眼前,指向冰鰭的咽喉!在我的驚叫聲裡,更加磅礴的光霧裹挾著金色星屑自冰鰭手心中噴湧而出,纏繞著那個人持劍的手臂攀援而上,爆出一連串小小的火苗。
這強烈的震動使持劍者發出痛苦的呼叫,像逆風中的白蝴蝶一樣跌向湖邊的葦草叢;劍也從他手中脫出,呼嘯著飛落在我近旁。離開了持劍者,那閃電般的寒光剎那間黯淡了下去……
咋蛇犬迅速的攔在持劍者身前,朝冰鰭低吼著露出銳齒,此刻被虺蛇佔據的少年緊蹙眉頭,似乎在忍耐巨大的痛苦,他的語調因此也有些生硬:“不行的……你不能將我怎樣,因為和那個孩子不同,你是九,而不是一……”
九……和一!這難道指的是作為犧牲者的九位少女御靈,以及作為征服者的李寄嗎?冰鰭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難以置信的轉頭確認他的表情……
我看見的人……是冰鰭嗎?
——青色的星雲籠罩在他的周身,沙金像星屑一樣在光霧裡不斷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