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好生奇怪:這些人是咋啦?是不是自己的衣服哪裡出了毛病,露出了男人不該露出的東西而讓女人們難堪了?他趕緊低頭看了看褲襠,褲襠好好的,針線綿密,嚴絲合縫,沒有任何不妥。再用手摸摸屁股後頭,也遮得嚴嚴實實的呀!那幾個女人見了自己怎麼那麼神色張惶呢?從前她們時常跟大虯說笑的呀!正想著,看見皂角樹的主人六叔挎了個竹籠提著鐮刀出來了,他遠遠就滿臉堆笑問道:“六叔,給牛割草呀?”
沒想到六叔聽了他的話竟突然哆嗦了一下,鐮刀哐啷一聲掉到了地上。一綠一黃的臉上佈滿了慌亂與驚駭,原本十分流利的口齒也變得結巴起來了:“你……你你……大虯你……你回來……來了?”
大虯十分驚訝:“六叔,你咋啦?”
“不不……不……不——咋。”連著幾個“不”,聽起來極像想憋又沒有憋住的一串響屁。陳大虯忍不住想笑。還沒等他笑出來,六叔已撿起鐮刀扭身又進了門,隨著嘩啦一聲響,黑漆漆的大門隔斷了大虯的視線,卻在他臉上扔下了一片驚愕與尷尬。
第12章 成刀客大虯暗含悲 做北宮蓮仙甘忍情(3)
六叔怎麼了?那些女人又怎麼了?難道我陳大虯眨眼之間變成吃人的惡魔了麼?從婦女們和六叔的神態上,他心裡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之後他咧開嘴笑了笑,笑罷,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那眼眶子卻莫名其妙地有些酸,有些澀。
他先回到溝南去看了看他娘,看他孃的時候自然也看了他的媳婦羅英。孃的身板看起來還硬朗,臉上的氣色也好。羅英也還是那麼結實,那麼有力氣,對大虯的態度也還是那麼恭恭敬敬,恭敬得有些卑微,有些畏縮。這一個多月間大虯三次回村,只在最後一次回家跟娘和媳婦見過一面,娘怕出意外,沒敢讓兒子在家過夜,急急忙忙給他做了兩大老碗“黏面”之後,便讓他又匆匆地離開了。大虯對娘和媳婦的生活狀況知道個大概,詳細情形並不十分了然。今見娘和羅英把屋裡料理得丁丁卯卯、樣樣行行都有條不紊,心裡也覺得寬展了許多。
娘讓他去看看蓮仙和暄璋,他便折身出門,穿過碧水橋來到溝北岸,站到了畢蓮仙家門前。望著那高高的門樓和兩扇寬大厚實的大門,他不由得就想起了那條忠實的大黃狗。原先他每次走到門外,大黃都會以熱情的吠聲向他表示問候。可是現在……一個多月的雨淋日曬,大黃狗在門前灑下的鮮血,是一點蹤跡都找不著了。可是它在危難時刻奮不顧身保護主人的精神,主人能忘得了嗎?
還有可憐的石蛋兒!揹他回來時,是想救他一條命的。後來讓他留下來,也是想讓他能有吃有穿地過幾天好日子,沒想到他竟慘死在了那幫畜牲的槍下。唉,那天要不把他揹回來,娃娃說不定還能逃個活命呢。
感謝善良的白良保長,感謝好心的父老鄉親,甚至也應該感謝那曾經打過大虯的馮天喜和馮成海,他們沒有出賣大虯,也保全了畢蓮仙的家沒遭受洗劫。有大虯娘和羅英悉心照料,因而雖時隔一月有餘,雖經了那樣一場風波,但當大虯走進院子時,倒覺得還跟從前差不太多,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
暄璋睡著了。
大虯和蓮仙靜靜地坐著,默默地互相對望著,什麼話都沒說。說什麼?還有什麼可說的?要說的話都在心裡,心裡的話都在眼裡。四目相對,心心相印,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默坐許久之後,蓮仙嘆了口氣問大虯:“你知道村裡人如今把你叫啥麼?”
大虯搖搖頭,說:“不知道。把我叫啥?”
“刀客。”
在碧竹寨方圓百里人的心目中,“刀客”就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大人嚇唬孩子時,只要說一聲“刀客來了”,正哭鬧的孩子立即就會止住了哭聲。
沒想到陳大虯如今竟也成了“刀客”!
大虯忽然又想起在村頭碰見的那幾個婦女和六叔那一串響屁似的幾個“不”字了,心裡不由得一陣酸楚,胸口隱隱地有些生疼。鄉親們!我真想給你們磕頭謝謝你們哪鄉親們!不錯,我陳大虯是殺人了。可是你們知道嗎?我原本是不想殺人的呀!不,我殺的不是人,是禽獸!是畜牲!有那樣殘忍兇惡心腸的東西,能叫做人嗎?蓮仙遭的事情若是放到你們的妻子、你們的女兒身上,你們又是啥心情啊?難道你們不想殺他們嗎?他們還殺了石蛋兒啊!還殺了大黃啊!石蛋兒的命不是命嗎?大黃的命不是命嗎?我殺了那兩個兩腳畜牲,你們應該向我豎大拇指頭才對呀!我怎麼反倒成了“刀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