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3 / 4)

小說:上海往事 作者:孤獨半圓

對頭頂,湯狗用了一件橘紅色外罩給文老爺披上,攜手來到江邊。護衛隊緊隨其後,不明白一個蓬頭垢面的和尚要在老爺面前施出何種法術。

直到日頭西斜,他們才在江邊的水楊樹下遠遠地望見幾條鱷魚。文廷生一看見那東西,就彷彿清晰地看見鱷魚癩葡萄一樣的蟹殼青糙皮,就記起了一陣一陣濃烈的死魚的腥臭。他的心中一陣警惕,回過頭來,兩眼直勾勾地盯住和尚:

“大膽和尚,想你是害我?”

“老爺,貧僧命賤,可也是一命。老爺要是信貧僧不過,我在前,老爺在後。老爺,貧僧託老爺大福了。老爺切記法語,再兇的鱷魚也得讓你三分。”

神奇的事往往說來就來,來得你想接受神奇事情的思想準備都沒有。你要親眼看見你一準以為你的兩隻眼合起夥來一起騙你。和尚顛在前頭,文老爺橘紅色的外罩在傍晚裡頭一片佛光,許多晚風爭先恐後在橘紅色的外罩旁邊扯拉而過,文廷生的身軀在鱷魚的眼睛裡頭巨大無比,鱷魚們驚恐萬分按下頭去躲向江水的深處。這一點都不騙你,這些事發生時文老爺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真的有這麼大的法力!就像文廷生至今也弄不清楚那八大缸鯽魚在水邊對他久久不肯離去一樣。但事實之所以是事實,就因為你不論信不信它都依舊存在。

文廷生對遠路而來的和尚從此言聽計從。這位和尚使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的真命天相。文廷生自己也沒有料到當初自己假借白龍三太子的舊事而今歪打正著。文廷生從此信了自己原是一佛,便時常在佛祖面前面壁坐禪。

孤島 十四(2)

熊向魁悄悄站在文廷生的身後。等他睜開眼來,熊向魁行過大禮叫了聲:“老爺。”

文廷生依舊入定榻上。近來他感到自己的體內發生了許多奇妙變化。他時常感到自己的腦袋飛離自己的脖子在九千里上空呼嘯而行。他俯視著揚子島有如兒時在龜瓜溝在大葉楊樹底下端詳螞蟻巢穴。他越來越感到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只要自己吹一口氣就得像深秋裡的黃葉抖動著身子悠悠下墜,爾後被自己的小便衝得瑟瑟發抖。時間和空間分別在他的兩個瞳孔裡得到永恆。陰陽世界、茫茫浩宇、盤古開天闢地到而今混沌天地,都在自己身上的某一處開始,爾後又在自己身上的某一處結束。無所謂白龍家族真龍天子,無所謂披上鱘甲雲遊四方,揚子島在自己的腳下九九大禮……四方八極碧落黃泉、日新月異斗轉星移、天地並存萬物萌生、落葉空山何處尋跡、空山無人水流花開、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物我生死利害貧富、窮達壽夭飢渴寒暑、光陰遞嬗江河倒流、宮商角徵五音七籟、赤橙黃綠沌然雜色、天地齊行參商參差……所有的一切,在文廷生眼裡,全部萬物同源九九歸一,一統於自己的靈性。

熊向魁看著自己的老爺。文廷生的額上沁出了微微汗星,使他的額上保持著一抹聖光。這種聖光還是他兒時在家鄉的廟裡見過的。十八羅漢的頭上就發出這種永恆的光芒。很小時候,他隨父親進香,一走進大雄寶殿,聞到那種使整個生命都窒息的香菸,他的心頭就害怕,他就時刻保持著高度的緊張。最初,他懼怕的是四大金剛十八羅漢,但後來,長大一些後,他明白了真正可怕的東西不屬於那些沒有生命的黃泥疙瘩,而是那些死了一般端坐著做佛事的和尚。他們木樁一樣放在拜墊上,當你以為這個東西沒有生命時,你走近過去猛見他睜開眼來,對你陰冷冷地一瞥,這一瞥讓你三個夜裡睡不安穩。

熊向魁從小就很清楚,一樣東西不論發出怎樣的聖光,只要沒有了生命,就不再有震懾心靈的力量。

真正可怕的東西是活著的生命。

熊向魁在文廷生的背後慢慢鬆了口氣。

熊向魁的心中同樣有一種東西在升騰。他預知自己的生命離輝煌的頂點不再遙遠。這個頂點,是權力,是統治別人、駕馭別人靈魂與肉體的統治力。人活著除了能支配別人外還有什麼趣兒!至於光陰倒轉,歷史回流,人頭落地,那又有什麼相干?只要你有了權,你就可以宣佈“歷史在前進”。誰敢說真話你就可以讓他閉嘴,永遠地閉上!在揚子島,什麼是歷史?歷史就是統治!歷史必須成為我的影子,跟在我屁股後頭轉悠,它往哪兒發展,這都無所謂。否則,我寧可把它踩在腳底下,踩得它兩頭冒屎。

文廷生悠悠轉過身來,瞄了兩眼熊向魁:“說吧。”

“小河豚遵照老爺的意旨安頓好了,什麼時候過門,只等老爺發話。”

“等玄妙師傅選個吉日。”

熊向魁愣了片刻,隨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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