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樣!那時,就快樂了。”
一位天主教宗教哲學家,也是存在主義學者馬塞爾說過,親人不死,愛人不滅。三毛已在本身的經驗裡得到了這句話的實證。時間在有軀體的生命上固然無法突破這層物理上的限制,但當靈魂脫離了這個物資基礎的時候,三毛深信,一般性的實體,物資基因,也就消失了。而靈魂是永存的。
就在去年,三毛還不能如此平靜地在人前談荷西,可是現在,三年四個月快過去了,她已可以和人講這事還相當的平靜。“這就是時間了,它可以幫人做很多功課,不知不覺中。時間的可貴,不在幫你克服,而是替你化解。很自然的,不刻意的,不強求的。”
可是最可悲哀的,也是時間。它必定要去的。不生便無死,一生即有死。可以說人一出生就被宣判了死刑。但在時間的流程裡,一個人成長了。
“我今天有個體驗。把人事關係處得和諧——我不講周全,因為周全是不可能的——尤其在中國,是個很高的藝術。但也無法強求的,無為而治,以心換心。但尋常的人際關係,並不把它看成生死之交。”
中國人喜歡說共生死。三毛也曾想過和一個共生死,“可是那是違反自然的。一個人生是孤單,死也是孤單。一輩子跟定你一個的就是自己,再沒有別人。沒有父母,沒有丈夫,更沒有兒女。《紅樓夢》裡說:‘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時間流掉了,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談中。”
對於死,三毛已無盼望,也不懼怕。一個月前,她甚至還有點盼望,可是,現在對她,死就是生,生就是死,見是不見,不見是見。到這個境地,三毛可生可死,無所求了。“可是血肉也愈來愈少,這真糟糕。以前是哭哭笑笑,現在很難哭難笑,很難有什麼委屈、苦痛、悲哀而想哭。有時候難得流下了一滴眼淚,哈哈——我又開心得不得了。”
現在的三毛對錢財沒有觀念,需要的時候,向媽媽伸手拿一點,很像又回到小孩子時候了。寫作也不為別人,絕對為自己的快樂。“我喜歡再做一次小孩子。”
前個月,有一晚全家圍桌吃晚飯的時候,三毛的父親用筷子比了個“人”字,說,人的一生可以做兩次小孩子。一次在小時,順著左邊的那一撇達到頂峰,然後下來,老年,又是小孩子了。
三毛說:“爸爸,不對,不對,人可以做一百次的小孩子。一百零一次就不行了,因為人只有一百歲。”怎麼說呢?“那就要完全看自己怎麼變了。孫悟空有七十二變,而人以一百年來說,可以做一百次小孩子。”
“這句話從那裡來呢?從我弟弟的小孩來。而他才十歲。對啊,人可以有一百個童年,所以我現在又是小孩了。小孩做任何事都很專心,他們是原人,沒有對錯,只有陰陽。我從他們那裡學到了多少從先聖道德書裡沒有學到的故事。”其實,童話是寫給大人看的。三毛舉例說:“像白雪公主死了,父母救不了,小矮人救不了,來了一個白馬王子,真好,輕輕一個吻公主就活了。還有人魚公主,人魚沒有靈魂,只能活三百年然後就化成泡沫。可是公主為了愛,不惜將尾巴變化人腳,每跨一步就像走在刀上,因為愛情是疼痛的!”
但人生的苦痛全在於己。因為人生有血有肉,要想無心大不容易。喜怒哀樂也是很合自然的.就像月有陰晴圓缺。“我的人生也不刻意,一切順其自然。說宿命,太悲觀了,說是大自然的定律比較好。老子裡有一句話:‘萬物作焉而不辭’,天地萬物都循著自然運作而不推辭。我是個自然主義者,一切發生的事都是合乎自然的定律的。順其自然,沒有意外。
過去我隨緣,但現在比較入世,喜歡廣結善緣。”三十餘年心路歷程,三毛喜不喜歡做三毛?
“三毛從來沒有做過三毛,你們都被我騙啦。我做我!”她大樂。
“三毛”只是個筆名,可是“我喜歡三毛,喜歡她的真。喜歡,很喜歡。尤其筆下的三毛,覺得她很可貴。如果不喜歡她,我相信我就不會寫她了。可是並不喜歡三毛帶來的一些勞累,也不喜歡被訪問、座談會時的三毛,但,她還是可愛。”
臺灣的生活對三毛,又是一份新的歷練。她期望自己在裡面時時保持自己,做一個永遠寵不壞的三毛。至於別人如何看三毛,她喜歡大家“霧裡看花”。文學的美麗在於它的再創造。三毛,也不給她實體。每一個人可因自己的個性而想像三毛的樣子,然後,可以有千千萬萬個不同的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