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人頭戴幾乎及腳的冪離,整個人朦朦朧朧連身形都看不清楚。在她身邊的侍女和塔前知客僧交談了幾句之後,知客僧立刻雙手合十行禮,讓開了路途。
等到她們登上薦福寺塔不多久,塔前便又多了幾個人,卻也不登塔,而是守在了下頭。約摸又是一刻鐘功夫,一個便服中年人便獨自到了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這座高達十五層的佛塔,唇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當左右低聲報說,杜士儀早在那冪離女子來之前就到了,四周圍並沒有望風之人,接下來該怎麼做時,他便大手一揮,毫不遲疑地說道:“來都來了,當然是登塔一探究竟!”
然而,十五層的高塔要登上去,卻需要非同一般的體力。至少追在騾車後頭來的這個中年人,如今漸漸發福,只上了四層就有些吃不消了。塔中的木結構樓梯比較狹窄,而且一級一級頗為陡峭,走慣了的僧人無所謂,他這樣養尊處優已經有個好幾年的,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勉強又上了兩層,他只覺得雙膝發軟,背上完全溼透了,哪裡還有分毫繼續往上走的力氣。他甚至隱隱之間有些後悔,與其登樓抓對方一個現行,還不如在下頭守株待兔。
作為隨從的,當然能夠體諒主人的力不從心,當即就有一人小心翼翼地說道:“中丞,不如咱們就在這等?”
楊釗惱火地瞪了對方一眼,在這半不拉的塔中六層等,而且又沒有任何逗留的理由,他豈不是成了笑話?掃了一眼這幾個精挑細選的精壯隨從,他正要開口說話,其中一個虎背熊腰的便陪笑低聲建議道:“中丞,這樓梯陡峭,還是我背您上去吧?”
這無疑正中楊釗下懷。可是,當他趴在對方的背上,一路繼續往上爬時,他便感覺到了一種自己爬樓梯時根本沒有的恐慌。這樓梯實在是太陡,他身處的位置又高,往下看時竟常常讓他覺得心驚膽戰,甚至暗地恐懼過萬一身下的人一個踉蹌,把他摔著怎麼辦?正因為如此,他那通身大汗非但沒有幹過,而且竟還漸漸溼透了兩層衣服,讓他覺得難受十分。眼看到了十四層,上頭隱隱傳來了說話的聲音,他才鬆了一口氣,輕聲吩咐隨從將自己小心放下來。
剛剛這八層塔登上來,他雖然提心吊膽,可終究沒用力氣,本來直打哆嗦的兩條腿已經差不多恢復了。躡手躡腳上了最後幾層臺階,他就聽到了杜士儀說話的聲音:“你留在長安,切記要小心謹慎,出入的時候務必帶足了人……”
聽到這話,他再不懷疑那就是自己費了這麼大勁,想要抓個現行的兩個人,當即再也不怕腳步聲驚動了對方,三步並兩步衝上了塔頂,一掃那愕然回頭的一男一女,便嘿然笑道:“大冷天裡在這薦福寺塔上談心,杜大帥還真是好興致!”
當初在成都時,杜士儀和楊釗不止打過一兩次交道,那時候還覺得對方能幹精明,因此還授意楊玄琰多多任用此人。可如今楊玄琰已經過世多年,玉奴死遁遠在塞外,而楊家卻因為楊玉瑤的美人計而飛黃騰達,當年那個還有幾分樸實性子的楊釗早已無影無蹤,前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對方的勃勃野心。此時此刻,見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便挑了挑眉道:“怎麼,楊中丞連我帶家眷遊薦福寺塔也要管?”
“如果真的是家眷,那自然輪不到我管。而如果杜大帥登堂入室去拜見誰,也輪不到我管。可你偏偏選在薦福寺塔這麼一個地方,那我就不得不管了。二鎮節帥私會宗親,難道不是圖謀不軌?”楊釗深知杜士儀如今的地位有多遭忌,甚至連天子都隱隱流露出了那種態度,他自然再沒有什麼可慌的。他倏然踏前一步,兩隻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彷彿有些驚慌的冪離女子,已經認出了對方身側便是常常相隨固安公主的那個心腹婢女張耀。
“這位夫人,長安貴婦千金如今可沒有戴著帷帽冪離招搖過市的愛好,你何不摘下冪離,大大方方以真面目示人?”
杜士儀目露寒光,厲聲喝道:“楊中丞,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杜大帥是在怕什麼?”楊釗越發得理不饒人,甚至不動聲色又上前了一步,“杜大帥就算堵得住我的嘴,還能防得住悠悠眾口?”
眼見得對方步步緊逼,甚至聲色俱厲,杜士儀突然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側頭看向了身邊的冪離女子,溫言說道:“蕙娘,摘下你的冪離給楊中丞看看,省得他認為我們父女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真討厭,要不是因為時氣不好臉上長疙瘩,誰會帶這勞什子的東西!”
冪離女子突然一把抓下了頭上的冪離,露出了那張年輕而又嬌豔的臉。然而,美中不足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