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回了屋子,卻是殷殷勤勤上來又是親自擰了涼手巾服侍他們擦臉,又是讓店家取了井水湃過的葡萄,剝了皮送進他們嘴裡,縱使在家受慣了這種伺候,他也覺得今早這番跑腿沒白費,懶洋洋地又含了一顆葡萄在口中,這才含含糊糊地說道:“杜十九,真有你的,剛剛那首詩著實對我脾胃!嘿……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下次月考的時候,三師兄要是為難我,我就拿這話堵他!”
“你小子別打歪主意,這詩可不是給你用在那種地方的!”杜士儀精疲力竭地吐出了一句話,隨即索性把那一條冰涼的手巾整個蓋在了臉上,“也不知道費了我多少腦子思量……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衝動是魔鬼,果然一點沒錯。”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到有人突然一把掀開了自己臉上那手巾,見是崔儉玄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他更是沒好氣地一擺手道:“別鬧,我都快虛脫了,讓我好好歇會!”
“這麼熱的天,就是躺著也不好受啊!”崔儉玄笑容可掬地抄起了一旁的蒲扇,殷勤地給杜士儀打了好幾下,側耳一聽外頭又是歡呼雷動,卻不知道是公孫大娘還是嶽五娘登場,他便在杜士儀身側盤膝坐下,滿臉堆笑地說道,“話說小師弟,看你今天這一出馬就縱橫睥睨,月考的時候你可得拉我這個師兄一把。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虧待了你……”
見杜士儀翻了個白眼只不做聲,崔儉玄瞥了一眼一旁那三個跪坐於地,美眸卻不瞧他這美少年,全都頻頻往杜士儀身上瞟的歌姬,眼珠子一轉便嘿然笑道:“就比如今日這傾慕於你的姊妹三個,我到時候一體贖出來送了你如何?”
聽到那幾個難以抑制的驚呼,杜士儀頓時為之氣結。他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見崔儉玄一臉認真,絲毫開玩笑的樣子都沒有,他便輕哼一聲道:“崔十一,這還是你第一次叫我小師弟吧?讀書是讀書,讓盧師聽見你這話,保管會失望,三師兄抄起戒尺給你一頓還是輕的!少打這主意,你哪兒不行我給你講,在盧師那兒混日子,虧你想得出來!”
崔儉玄頓時急了:“可我還想向公孫大家學劍呢!”
“學劍也不可耽誤讀書。”
隨著這個聲音,就只見公孫大娘反手握劍進了屋子。她依舊穿著此前那一身斑斑點點染著血跡的戎裝,剛剛又舞過一場之後,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晶瑩的汗珠。經過那馮家三姊妹身側的時候,她輕輕點了點頭,一時激動得姊妹三個全都露出了喜不自勝的笑容。來到杜士儀和崔儉玄面前,她停下腳步,突然交手深深屈膝行了一禮,見此情景,杜士儀和崔儉玄同時反應過來,慌忙一左一右閃開了。
“公孫大家……”
“今日能有如此聲勢,全仗杜郎君和崔郎君。”
“這可當不起,我就是跑腿找人幫了點小忙。”崔儉玄嘿然一笑,見杜士儀大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他又幹咳一聲道,“而且杜十九偏說不要羯鼓,我連個鼓手都沒找到,還是他親自上的。要說助力,那也是杜十九腦子好使,這些鬼主意都是他想的。”
“你說誰是鬼主意?”
見崔杜兩人彼此互瞪,公孫大娘不禁撲哧一笑,那明媚的笑容讓同是女子的三個歌姬也都看呆了。這時候,她方才和顏悅色地對三人說道:“我有幾句話要對杜郎君和崔郎君說,三位可否暫避?”
然而,馮家姊妹三個彼此互視了一眼,最為年長的馮元娘卻上前一步以頭點地深深叩首道:“公孫大家,今日奴姊妹三人能夠為大家伴唱,實在是三生有幸。奴姊妹三人只是微末浮萍,別無他長,唯有歌喉勉強還能入耳。只希望公孫大家能收留我等陪侍左右,以為劍舞壯色!”
聽得這順杆爬的言語,杜士儀不禁面色微變,而崔儉玄卻立時怒喝道:“你們三個這是恃功要挾?”
“奴決計不敢。”
那馮元娘慌忙俯伏於地不敢抬頭,馮二孃和馮三娘亦然。早上崔儉玄帶人找到他們,直接讓從者撂下身上包袱中的一貫錢,繼而那清河崔氏四個字,她們三個哪敢有半點違逆,可誰曾想竟是如此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她們本就是不入籍的私娼,如果就這樣繼續混跡風塵,老來欲為商人婦都未必可得,倘若能讓公孫大娘收留伴唱,至少再不會掉入更悲慘的境地!
“不敢就滾出去!”崔儉玄冷冷喝了一句,見三人狼狽起身,他方才沒好氣地說道,“庸脂俗粉,也敢痴心妄想!”
“且慢!今日若不是她們歌喉果真唱得出那雄詞,也未必有這樣的效果,崔郎君不要苛責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