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
狗在這樣的時候照例是歡蹦亂跳,嘴巴大張著呼哧呼哧喘氣,一邊把佐久間手裡的皮繩子抖得嘩啦啦響。它對自己所經過的地方無一遺漏地表示了好奇,溼淋淋的鼻子東嗅西嗅,時而停下不走,時而又猛地往前一衝,牽扯得佐久間不能不緊跟兩步。忽然,它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氣味,抬頭朝遠處看了看,眼睛裡露出歡欣之色,拼命掙脫了佐久間手裡的繩子,搖著尾巴箭似地衝了出去。
佐久間驚訝地抬了眼皮,眼睜睜看著狗拖著脖子上的皮繩跑向了一位靜靜佇立的中國姑娘。姑娘身材嬌弱,面容蒼白,挺拔的鼻樑和漆黑的雙眸使她臉上呈現一種雕塑之美。她肅穆的神情和冰冷的目光更有一種奇異的吸力,使人不免產生探究她靈魂的慾望。只見她微微抬手,恩賜般地輕撫一下狗的腦袋,狗便欣喜若狂,嗚咽著哼卿著,繞了姑娘的腿轉了一圈又一圈,不時抬了腦袋看她,明顯有獻媚討好之意。
佐久間兩邊的嘴角下撇得越發厲害,嘴唇中間用勁地嘬起來,顯出一個倒寫的“山”字。他明明白白表示了驚訝和不解:他的這隻狼狗以兇猛著名,並且專以撕咬中國人為快事,如何卻對一個嬌弱的中國女孩現出媚態?是他的狗變了性子,還是這個中國女孩有特別的妖術?
聰明的煙玉不須抬頭便察覺了佐久間的驚訝,隨即心中一笑,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她終於按自己的心思成功走出了第一步。她就這麼在心裡笑著,迎了佐久間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向他走近。她走得緩慢而略帶矜持,下巴微微地仰起來,一隻手交叉著握住另一隻手的手腕,月白色的衣裙輕輕飄動,通體都有種令人愉悅的清涼和明亮。
黑色狼狗屁顛顛地跟在她身後,不停試圖去嗅她的腳跟。煙玉理也不理,像是根本無視它的存在。狼狗只是她跨出第一步時使用的道具,如今目的已經達到,她完全可以不必掩飾對這條可惡的東洋大狗的憎恨。多年以來這條狗殘暴撕咬過無數她的同胞,她從它撥出的氣息中都能聞見血肉的腥味。她想她有一天會殺了它,就像她最終會殺死它的主人佐久間一樣。
雷雨前的悶熱背景中,煙玉微仰了下巴站在佐久間面前。兩個人的目光長久凝視著,彷彿是一場心理優劣的較量。煙玉下了決心不示弱,所以她的眼睛在幾分鐘內眨也不眨。她胸前和背後冒出涔涔的汗水,如果不是為某個堅定的信念和目的,她嬌小的身軀恐怕再經受不住這一番酷烈的神經摺磨。
良久,佐久間呲牙一笑,說:“你的,很勇敢。”他伸出長滿汗毛的茸茸的手,不輕不重在煙玉臉上擰了一把。
就在這一刻,院子裡突然颳起旋風,樹葉雜草被呼啦啦捲到了半空,風箏一樣來回搖擺飄浮。有一聲很響的雷,乾乾的,彷彿炸在報社屋頂上。兩個人不由地同時抬頭看天。佐久間忽然抓住了煙玉的手,大步扯了她往小門裡走。煙玉並不反抗,只是面無表情,神色和身體都顯得僵硬。
佐久間把煙玉推進小門之後,隨手關上了門。狼狗在不經意間被關在了外面。它有點不明白主人對它的冷落,著急地吠叫著,沿門邊左左右右地來回跑動,眼神裡很有點淒涼。
暴雨下來的時候,阿三頭上披了一塊油布,急急忙忙出了家門,往報社院子裡趕。他記起後院裡的下水道被廚子剖魚時甩出來的穢物堵住了,如果不趕快去清理,水漫進屋子,佐久間很難說不會請他吃顆槍子兒。最起碼一頓毒打是少不了的。
暴雨打在臉上,鞭子抽著一樣疼,頭頂上的油布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阿三儘量扭過臉,以避免雨水的抽打。他不停地伸手抹一把淌到眉眼處的水流,屏住鼻子不去呼吸,怕一不小心吸進了水,嗆得難受。
啪喀啪喀地衝進院子,還沒走近那扇小門,阿三隱隱約約看見門口有一團蠕動的東西。他想可別是眼睛裡濺了水,看東西花了。他三步兩步地走過去,一下子差點兒沒叫出聲來:蠕動的活物竟是報社裡的董煙玉董小姐!
阿三兩手扯著油布,不知是上去扶她好還是不扶她好。暴雨中他一迭聲地問:“怎麼啦董小姐?你這是怎麼啦?”
煙玉半倚半坐在門邊,臉色煞白,嘴唇烏紫,再加渾身溼透,整個人就像剛從河裡爬上來的一樣狼狽。她不看阿三,只是拼命搖頭。阿三弄不明白這是叫他走開呢,還是表示她自己沒事,阿三憑直覺知道出了問題,他想他不能一走拉倒,就湊上去問她:“是摔傷腿不能走路了?要不要喊你家裡的人來?”
話才說完,就見煙玉一隻腦袋軟綿綿地掛了下來,人已經昏暈過去。阿三這一嚇可不得了,顧不得男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