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風暖手裡拿了一把草,正在一點一點地餵給馬吃。
這匹馬與她混熟了,十分親暱地吃著她手中的草,那模樣像是吃到了世間最美味的東西。
她見鳳來衝過來,陰沉著臉對她質問,扭頭向她瞅來,不客氣地嘟起嘴哼了一聲,“昨日喝水喝多了,早上醒來去茅房,見您睡得熟,我只能輕手輕腳的從您腳邊爬到了地上,沒敢打擾您。”話落,她道,“老祖宗,還是床舒服吧?瞧您睡的這個沉。”
鳳來一怔,“我睡得很沉?”
蘇風暖點頭,“可不是?您睡的沉著呢,我睡不著了,怕擾醒您,只能來餵馬了。”
鳳來面色微微和緩下來,對她說,“我似乎有好久沒睡得這麼沉過了。”
蘇風暖抿著嘴笑,“您何必呢?一世也就百年的光陰,匆匆即逝,該享受的時候,就要享受,否則,沒有樂趣,還有什麼活著的意義?”
鳳來不語。
蘇風暖又問,“老祖宗,您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鳳來不答話,站在原地,晨霧將她籠罩,她面容有些虛幻。
蘇風暖隱約看到她芸嬤嬤的面容隱隱淡去,瞬間換了一張傾城顏色,她暗暗欷歔,第一次見識到原來這就是幻容,這世間當真有這樣神奇的幻術。
隨著她容貌改變,一頭只有幾根白髮的青絲也便成了如霜雪一般。
她想著這應該就是當年他師傅拒絕她拒絕得徹底,令她心神大傷的見證。
不過也只是須臾,她周遭籠罩的虛幻褪去,她聲音透著幾分晨起的冷木,回答蘇風暖的話,“意義?我早已經不知道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了。”
蘇風暖歪著頭看著她,“那老祖宗以前那些年呢?總有什麼東西是您的支撐。”
鳳來冷聲說,“執念,唯它是我的支撐。”
蘇風暖揚眉,“什麼執念?”
鳳來目光虛無,“即便活在煉獄裡,也不踏足黃泉道,永生永世不相見。”
“是第一世的人?還是第二世的人?永生永世不相見的那個人是誰呢?”蘇風暖問。
鳳來道,“第一世有第一世的人,第二世有第二世的人。”
蘇風暖看著她,“老祖宗,您心中的恨有這麼大嗎?對你師傅,對我師傅,恨都一樣嗎?”
鳳來目光忽然又變幻了一下,片刻後,慢慢地搖搖頭,“不是,怎麼能一樣?”話落,她閉了閉眼,“一個是鮮血白骨,累累罪,一個是紅塵夙願,意難平。”
蘇風暖輕嘆,想著這才是她真正的心聲了。
她因為愛而不得,逼死自己師傅,從此墮入了人性最陰暗的那條路,追求長生之道,不老不死。白骨作堆,都是罪惡。重生一世,紅鸞星動,遇到了她的師傅,卻還是未能圓滿,到底是意難平。
恨終生與意難平自然是不同的。
也就是說,她對她的師傅不恨的。
她看著她,認真地問,“老祖宗,您知道我師傅是怎麼死的嗎?”
鳳來虛無的目光漸漸地回籠,眼底染上一池黑色的墨水,她道,“你不是告訴我,他是天命大限嗎?”
蘇風暖看著她,“經脈盡斷,雖然十分像是天命大限,但如今看來,怕是另有隱情。”
鳳來眯起眼睛,“什麼意思?”
蘇風暖搖頭,“我也不知道,師傅曾經說過,要看著師兄和我將來各自嫁娶,他總要觀禮喝一杯謝師的喜酒,怎麼會有自爆經脈的想法?另外,他習武一生,除了老祖宗您的事兒外,他素來通透,對這世間的恩恩怨怨,從來看得明白,不會自暴自棄的。所以,我想問問老祖宗,您可知道?”
鳳來看著她,沉著面容說,“你將他的一半骨灰送到鬼山派時,我只看到他一半骨灰,連他的屍首都未見,想要得知什麼,他和你都沒給我機會。”
蘇風暖盯著她的眼睛道,“我當時也以為師傅是天命大限的日子到了,那時畢竟年少,不懂很多事兒。師傅臨終遺言,讓我將他屍骨火化,一半送去青玉山,一半送去鬼山派。我便依照他所說,遵從了。”
鳳來聞言幽幽地道,“總之人都死了,知道怎麼死的,又有什麼用?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著的人空留念想。”話落,她擺手,“走吧,用過早膳,啟程。”
蘇風暖看著她,又問,“老祖宗,那如今您還有執念嗎?”
鳳來點頭,“有。”
“能說嗎?”蘇風暖又問。
鳳來道,“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