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酒樓東面,那面的鎮江就是以天下大事為已任的袁氏近日的駐足所在了。而君情——定欲何如呢?
那邊錢老龍已點了一桌好菜:爛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南都撥心面,作槐芽溫淘糝;襄邑抹豬,炊共城香稻;蒸子鵝,斫松江鱸膾。——這是《東坡志林》裡的一道菜譜,錢老龍呵呵笑道:“算你們有口福,我剛聽人推薦了,就叫這兒的人做了這些個,可叫你們給趕上了。這還是東京盛日的食譜,兩位嚐嚐滋味如何?”
蕭如正自用匕首割那同州羊羔。她皓腕微露,就見她腕上佩了一塊古玉,那玉的模樣頗為奇怪,竟似一種信符。錢老龍目光就一呆,一抓蕭如手腕——他是個男子,可一向並不避諱嫌疑,蕭如也就由他抓住。錢老龍已凝聲道:“皓腕玉鐲才女佩,江湖一吻悵然生——小蕭兒,你已練就‘一吻江湖’了?”
蕭如面上燦然一笑。吳四不知他們在說什麼,只怔怔而望,隱隱猜知他們說的定是他們門戶之事。只聽蕭如笑道:“不小心露了出來,倒叫你老看到了。”
錢老龍卻頹然將後背向後一靠,呢喃道:“你倒真是肯下功夫——這功夫很傷自身的,練來大是吃虧。小蕭兒,你敢佩這鐲,是不是曹祖師的這門絕頂功夫你已有所成?”
原來曹王孫當日所傳有此一功,看來已多年無人練成。蕭如微微一笑:“我不吃虧誰吃虧?還記不記得當年流傳的東京賣餅的故事?”
她似不想提及身上所修的這門絕傳功力,所以故故用話岔開。
錢老龍已復常態,哈哈一笑:“什麼故事,你說你說。”
江船九姓中,原以蕭如見識廣博,聽其一言,常令滿座春風。
只聽蕭如笑道:“卻說東京當日,食風極盛,光餅子就有火燒而食的、水淪而食的、蒸煮而食的怕不下百種。當日的小販為求好賣,叫賣的言語頗多詭異。曾經有一個賣‘環餅’的,常常不言自己叫賣的是何種食物,只是在街巷裡弄間一聲聲哀呼‘吃虧的就是我呀’。旁人好奇,倒做就了他的好生意。”
錢老龍一愕,他於這些言語雙關之話並不擅解,卻見吳四已微微一笑,他怔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哈哈大笑道:“好一個吃虧的就是我呀!——那環餅形如滿月,可不是越吃越‘虧’的?”
只聽蕭如笑道:“偏偏當時正巧昭茲皇后慘遭廢黜,在瑤華宮居住,而那小販每每到這瑤華宮前,依舊擱下挑兒嘆息著說這句話。旁人還沒覺什麼,開封府衙役們卻好生懷疑,終究捕他入獄,——竟想成他個大獄,以為他代昭茲皇后訴鳴不平。最後他們才明白過來,足打了一百大棍才將其放出。那小販出來後就不敢再這麼叫了,只每一歇挑兒,就撫摸著那根扁擔唱嘆道:‘且息一息這根棍吧’,這倒象是他當日捱打時叫的了。”
錢老龍不由大笑,吳四也自微笑——蕭如但有所言,無不有味,與之同座,真似如沐春風。蕭如的臉上卻沒什麼笑意,只見她只禮貌地陪笑了會兒,臉上反隱現出一種哀痛,半晌拿起面前一盞花雕呷了一口,輕輕道:“雖只是個小事,卻也藏盡咱漢家故事了。”
——那小販的機巧一呼,那衙役的無端成獄,那昭茲皇后的‘吃虧的就是我’……她眼中如有沉痛,聯想起那史不絕書的漢家故事,讓笑著笑著的錢老龍與吳四也覺心中哀涼起來。他們注目閣外,似是這個時局,這個樓下,怕也正不知有著多少小販們的呼叫:“吃虧的就是我呀!”
忽聽樓下喧鬧起來。錢老龍一愕,這順風古渡本是個他開盤立舵的緊要處所在,如何會忽然這般喧沸?然後就見有一個下人登登登地跑上樓來,卻是‘老龍堂’的子弟。那人附在錢老龍耳邊說了幾句,錢老龍就面色微變,他不自覺地極快地看了蕭如一眼,才又回眼低聲吩咐道:“告訴孫老大,如果不是衝著我們來的,就只管觀望,切勿輕動。”
那人領命便下去了。蕭如已覺查不對,注目錢老龍,猜知此事多半與已有關。
錢老龍避開她目光,猶欲岔言,蕭如卻直直問道:“可有什麼幹聯嗎?”
錢老龍嘆了口氣。
蕭如的眼光還是直盯著他。錢老龍心中一嘆,看來沒人能避開這女子的疑問了。只有道:“也算,也不算。——袁老大最近可是連挑了幾次蘇北庾不信的盤子?”
蕭如聽米儼說過,當下點點頭。錢老龍一嘆道:“那就對了。庾不信的報復來了!”
蕭如一愣,就在這一愣的工夫,街口卻有一個人撥身而起,直投入這視窗。座中三人均凝定未動,躍起來的人卻是米儼,他盯了在